祖暅之也只能无奈摇头,
“我只是偶然自师父口中听说过虫二先生的名号。
据说他是元嘉年间公认的第一剑客,
虽在道门,不属道宗,传承的是与越女齐名的汉曲城侯虫达的独门剑法,擅虚实之变,长于刺击。
和他剑术同样出名的,便是他昔年风流往事。
弱水三千,雨露均沾,也不知与多少富家千金青楼名妓传过绯闻。
可是后来听说他竟为了一名女子,封剑归隐,从此便如自人间蒸发般再无消息。
今天我能看破他的来历,主要是因为那柄刺击锥形剑。
家师酷喜刀剑,曾经藏有一支虫二先生早年用过的刺剑,款式与我今日所见相差无几。
故而斗胆叫破名号,果然中的。”
几人当中席阐文年纪最长,对虫二当年往事,自然是听说过一些。
但那也都是父辈所传的江湖轶事,莫得其详。
其余诸人这般年纪,应该所知就更为含糊了。
可是那李神俊听完祖暅之的解说,虽然故作不在意,但明显有些走神。
他本是独自一人前来,诸人与之均不相熟,不便上前询问。
好在还是有混不吝的,比如元氏小龙王,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啪地拍在李神俊的左肩上。
只听哎呦一声,那李家公子险些半身瘫软,左臂的创口忽又崩裂,汩汩渗出血来。
元法僧依旧若无其事,就像啥都没看到一样,咧者大嘴问道,
“兄弟!你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李神俊只觉得左肩一沉,就像是被五指山压住一般,越挣越重。
若是别人便也罢了,大不了翻脸一走了之。
可是大家一朝为官,自己这个无品级的奉朝请怎么敢用尽浑身解数翻出龙骧将军的五指山?
他虽说和元法僧不熟,但是这小龙王的做派他还是听说过的,
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讲出点干货,那是肯定没个善了,于是便开口求饶道,
“小龙王且先放手。
下官并非不肯明言,只是这风闻之事,难辨真伪。
下官不敢妄言混淆视听。”
元法僧把手一松,哈哈大笑,
“你且说便是,小王我就当听个乐子。”
“小龙王可听说过风月徒?”
小龙王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好像有些上脸了。
这风月徒,乃是北魏皇室的丑闻,本是自文明冯太后时期兴起的。
传言所谓风月徒,就是一些皇家豢养的小白脸,供寡居的冯太后满足宫闱寂寞无法满足的那些需求。
说直白些,便是无聊时用以取乐的男幸。
冯太后私蓄的风月徒,最多时有十数人,其中一大部分,还都来自李家。
后来正是因为两个李姓男侍争宠,闹得朝堂上下人尽皆知,
今上魏王元宏才迫于颜面对这颗毒瘤下手,将那些恃宠而骄的男幸或斩或阉,或调离或发配,基本上处理完了。
不过元宏也不算太过绝情,做人终还留了一线。
这风月徒里名气最大的,正是李神俊的六叔李冲啊。
李冲不但人生的俊美,六艺经传样样精通,还着实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元宏不但对他圣恩不减,还继续封爵放权。
但是李冲这风月徒的身份,可是北魏政坛不能放在台面上提的最大忌讳啊。
莫说是在元宏李冲面前,元法僧此时听到风月徒这三个字,也是须发……
(不对,他可没有头发),也是胡须贲张啊。
他正要发作,忽然想起是自己逼着对方交待的,于是冷冷哼了一声,怒甩袍袖示意噤声。
不过李神俊接下来的一句话倒给他提了个醒,
“额,那个,下官的意思是,若虫二先生果然与此有关。
小龙王在意的那位,可能就在山上。”
小龙王斜睨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在意的,也是她老人家咯?”
李神俊巴巴地陪着笑,看上去如杏花绽蕊,
虽然他也算是个俏后生,只是脸这上的粉啊,都快被那些笑纹挤得扑簌簌地往下掉了,
“哎,在意她老人家的,可不止您一人嘛。”
见着李神俊这番模样,小龙王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便对此人更是反感,住口不再言语了。
其余诸人虽然对北魏宫闱之事不如小龙王清楚,却也有所耳闻,此时也都听懂了七八分。
庆云见气氛尴尬,便去找那南齐公子搭话,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想来不会是为了魏国皇族的那些琐碎家事而来吧?
我们现在也算在一条船上,
再要寻机会,免不得要一起计议一番,不如大家开诚布公些可好?”
“啊,至今尚未禀明身份,的确是萧某失礼。
鄙姓萧,单名一个衍字。
不过萧某并非出自南齐宗支,来到此处,也只是希望寻得一位旧友。”
“怕是并非旧友,而是知遇上司吧?”
李神俊双眉飞扬,一副智珠在握的得意模样。
萧衍神情不变,索性便把话说开了,
“不错,正是萧某知遇上司,竟陵王萧子良。
他潜心佛道,两年前因遭当今齐王所忌,托称在家中坐化,下落不明。
我也是经一位好友提点,辗转找到了这里。”
“任神通?”
“怎么?李先生认得彦升?”
“哎,任神通,任神通。
别人叫他任神通,我却知他是任神经,
(笔者案,神经这个词不是南北朝词汇。其实古风辞令,确实还有很多选择,但是奈何对于现代读者太过拗口,不够直白。既然是小说,只要人设不脱离史实,在昵称方面,就请诸位看官将就一二吧。)
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当年又怎会寻到此处?”
这任神通,本名任昉,自小就是个神童,因此被唤作任神童。
他和萧衍昔年同为竟陵王萧子良幕僚,并列“竟陵八友”。
只是后来这位神童风格转化得有些清奇,神神叨叨得专门研究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因为他续写了祖冲之弃笔的神怪札记《述异记》,这名号就渐渐被人改传为任神通。
他得知以后,非但不以为忤,还给自己四个扎着朝天辫的儿子也都起了外号,
分别叫东皇西华南容北叟,他自号中神通。
最小的那个屁孩儿,刚刚学步,傍地三摇十步一倒,却被唤作北叟,真是奇哉怪也。
可是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经常是手里举着铃铛,带着四个娃走南闯北,也算是一时奇闻了。
这任昉的交游广阔,遍及四海。
萧衍听说他与李神俊相识,倒也不觉奇怪。
友吾友以及友之友,这一下子反而热络起来了,
“哦?不知李兄如何断定萧竟陵在此山中?”
萧衍毕竟顾及自己身在魏国,不能用南朝的王爷封号称萧子良。
万一魏国也有个竟陵王,那多尴尬?
带姓称萧竟陵,这就柔和多了。
“昔年齐武帝有意传位萧子良。
可是自齐王萧鸾寻萧子良一番秘议之后,萧子良却主动放弃争位之心。
此事你可知晓?”
“此事在齐国人尽皆知,萧某自然也有所耳闻。
难道李先生知道其中缘由?”
“我不知道。”
李神俊促狭地一笑,他用手指点向背后嵩山,
“等你见到他,也许他便已经知道了。届时萧兄你,恐怕也就可以知道了。”
“何出此言?”
“萧竟陵是谦谦君子。
应是他的,他才会去取,若不应是他的,他也不会去拿。
当局者迷,难道萧兄现在还没有悟出些什么?”
萧衍踱了几步,忽然道,“难道是与当年始安王之死有关?”
齐始安王萧道生,是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哥哥,也是当今齐王萧鸾的父亲。
相传他在萧道成登基前忽然暴死,死在哪里,因何而死,齐国高皇帝萧道成一直秘而不宣。
莫不是萧道生的死与这嵩山还有什么干系?
萧衍眼神中满是诧异,又禁不住望向了李神俊。
李神俊叹了口气,
“先翁敦煌公膝下六子,五子成人。
得封一公三侯,独到了家父这里只是个子爵,差了两级。
这其中的忌讳,便因家父和始安王的一段交情。
其中详情长辈虽不曾明言,但是依先父无意间吐露的语锋,始安王死于魏国,却是可以断定的。
我知当今齐王萧鸾暴戾,萧兄此来,怕是有意迎萧竟陵返齐。
但是以萧竟陵的为人,一旦这个心结解不开,萧兄这一趟,就算能见到他,恐怕也是空忙一场。
我也知道任神经抱的是和你一般心思。
既然相交一场,我便不妨再多说一句,若你真的有意探知当年内情,可能还有一人可以尝试。
家父每谈到这段往事,都会提及一位故人,他便是檀宗剑客陈道巨。”
“什么?”
庆云本来只是像听书一样瞧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侃山河聊往昔,这话锋一转忽然就提到了陈叔,忽又念及陈叔至今下落不明,心中顿感一阵不安,惊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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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眼傅竖眼这一对活宝,在本作中被写成了天生畸形,估计有不少看客为其不平。
可是这二人的异象载于正史,非如此不可圆其史迹。
我们先说这杨大眼,他跑得到底有多块?《魏书·列传六十一》记了这样一件事:时高祖自代将南伐,令尚书李冲典迁征官,大眼往求焉。冲弗许,大眼曰:“尚书不见知,听下官出一技。“便出长绳三丈许系髻而走,绳直如矢,马驰不及,见者莫不惊欢。冲曰:“自千载以来,未有逸材若此者也。“遂用为军主。
说的是孝文帝还没迁都的时候,从代郡出发南征,让李冲选拔将领。这个杨大眼呢毛遂自荐。李冲不接受(为啥不接受?可能因为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呗,若是生的正常些,想当兵还能不让?)。这个时候杨大眼就说啦:“尚书大人您是不知道,下官可是别有一功啊。”于是他就取出三丈长的绳子系在发髻后面,开始了奔跑。一根长绳被他带得笔直,奔马都追不上他,看到的人没有不惊讶欢呼的。李冲赞道,“千古以来,此子独秀。”于是就将他选作将领。
史书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奔跑速度比马快,能放飞三丈长绳,你说这是什么速度?别说猎豹了,这都有机会劈剋(PK)法拉利了呀。想要跑这么快,正常人类的骨骼是无法支持的,所以他必须是个畸形。结合他大眼的特征,那大概就应该是火星人脑袋,德莱尼人下半身的样子。
再说傅竖眼。这竖眼是什么意思?可不是二郎神那种,那个叫竖目。汉字里,这个瞳是指眼黑,目是指眼眶张开露出的部分,睛是指眼球,眼是指整个器官。这四个概念是逐级放大的。所以二郎神只能算是竖目。而竖眼指的是螃蟹眼,眼珠子向外柱突,比如形容怒目瞪视,词曰:立眉竖眼,便是形容用力瞪视眼球突出的样子。人瞪眼睛的时候眉毛会竖起来,眼睛是万万不会竖起的,只会是突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传说上古蜀王蚕丛的相貌纵目竖眼,根据目前出土的三星堆面具来看,便是与本文所述一般与螃蟹同款。
这大眼和竖眼都是孝文帝时期勇冠三军的猛将,并在一处非常有嬉皮(CP)感。在496年前后两个人官都不大,史实事迹空白,就算补充些轶事也与正史无碍(笔者已经将耳朵塞住,就当是禁得起考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