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这么久，他生命的终止符，似乎就要这么画上了。
……
我胡思乱想着，然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在说，他杀人了。
这些事轻描淡写地被他提起来，像是在说着什么茶余饭后的闲话。
我看着那些他摆在我墓前的照片，还有一张张照片，其中有男有女，都是熟悉的面孔，也就是当年让我失去生命的罪魁祸首们。
有种莫名其妙的画面在我的灵魂之中逸散开来。
似乎是来自弟弟的记忆，然后我想起了他的名字，叶白。
我再一次离开了墓园，开始跟在叶白的身边。
太久没有出来，他变成了我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他从前是一个救人性命的医生，后来却变成了一个隐藏在黑夜中的行凶者，他花费着生命最后的时间调查着那些人——那导致我死去的十三个人，现在他们已经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对于这件事情，我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他调查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是杀死我的凶手，如果换作是我，那么我也一定会选择复仇。
他们早该死去。
当我看到那些脸，记忆中的痛苦瞬间都被勾了出来。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恨他们了，但我仍然不能原谅。
哪怕现在，我已经清楚知道了人性的恶。
我不能原谅的是，这些人，让一个本该拥有干净人生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被血污沾染的杀人犯。
而我也同样怨恨自己。
因为我纯洁得善良的弟弟，终究还是被我拖累到这泥潭之中了。
值得吗？
我不知道。
但是那些曾经的凶手，在他们死的时候，我曾经凑过去看过他们，他们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什么善良；或许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十三年前突然从生命里消失的人，一个匆匆占据报纸头条又匆匆被人遗忘的符号。
而他们，包括这些凶手在内的，所有的人都在长大，在遗忘罪恶之后重新开始生活，只有我被剥夺了拥有生命和未来的资格。
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在死之前，弟弟会想办法折磨他们，就好像他们曾经对我做的那样，然后再让他们死去。
这件事情，弟弟似乎已经谋划了很久了，以至于他开始动手的时候，是那样的快速和精准。
只有我逐渐的感受到了他的力不从心。
他身体已经开始变差了，或许撑不了太久了。
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加快自己的行动速度，杀掉了最后的那两个人。
然后，他又回到了墓地。
像是送我回家，亦或是给我个交代。
在他死去以前。
……
他拿着平时给我放音乐的那个小手机继续放平时那首音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同我告别。
回来的路上，我就知道他的事情被发现了，现在的他正在被追查，不过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而且，他也快要死了。
我忽然想起来，当年母亲给他起名叫叶白，原本是希望他，拥有大雪一样洁白干净的人生。
我看着叶白有些苍白的脸，心中发酸。
哦，我早已死去，已经没有心了。
手机正在播放着一首歌曲，还是从前那首歌，但是我从来没有好好听过。
现在，我听着这首歌，听起来还不错。
只是有些讽刺，还有一点痛快和悲哀。
——他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或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在附近看到他的名字了。
这样也好，他，他妈妈，我妈妈，还有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活在没有坏人的世界里了。
“叶城他……过段时间就会从国外回来了，不过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和他告别了。
我拜托了陈松远照顾他，但是那小子自从出去之后，就不怎么让人省心了，其实要是哥哥你还在就好了，至少，叶城以后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说起来，他可能也只有一年多的日子了。
可是啊，人不能痴心妄想，学医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能够找到治疗自己的方法，怎么说呢，多少有点遗憾，但是也就这样了。
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可能也撑不了几天了。
所以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哥哥了，不过，或许很快，我就能再次见到哥哥和阿姨了。”
如果鬼魂有眼泪，我想我一定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喊我“永志哥哥”的少年。
说完这些之后，他站起身来，把小手机放到了墓碑旁边。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下了墓地，漫步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中。
远处的机场恰巧有一架飞机在此刻腾空而起，带起一阵大风。
秋风凛冽而过，但他却并不感到冷，因为在他的身体里面，血液已经凝结成冰，任何的寒风都没有他的心寒冷。
这是我所感受到的，属于他的，最后一道感情。
我没有和他一起离去，也没有继续感受到他的情绪。
我坐在石碑上，看着他的背影，听着手机的劣质扬声器之中播放出来的音乐。
她唱道。
“哪朵玫瑰，没有荆棘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改变了你
你是你，或是妳，都行
会有人真心地爱你”
我看着我的裙子，它就好像是用鲜血染就的，是鲜红色的，好看极了。
是啊，会有人真心地爱你，只是弱小的温暖，总是有些无力。
如果我还能够感受到爱就好了，如果我还是人，是一个鲜活的，能够被人间的美好而温暖的人。
只可惜，我早已不再活着了。
我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云朵勾勒出好看的形状，远处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它带起来的风吹过来，穿过我玫瑰花一样鲜红的裙摆，吹去我墓碑前燃烧之后的灰烬，伴随着已经停止播放的音乐声，将玫瑰花的香气，吹向整个波澜不惊、且光明灿烂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