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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美映椒房

至于一身白素,自然是寄哀亡夫的意思;百官都已除服,她的身份不同,兼之夫妻感情甚笃,因此虽已不服衰絰,但衣以白素,不施脂粉,不佩翠饰,以示哀毁。

她身旁的这个男人,自然就是其生父、当朝一人、太傅杨骏了,身材高大,面容清癯,三绺长髯,风度俨然,嗯,正经老帅哥一枚呢。

不奇怪,能生出如此人间尤物的女儿,自个儿也绝不可能难看呀。

杨骏威严的目光,扫视阶下,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何苍天——别人都低头弯腰,唯有他抬着头,张着嘴,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想吸引杨太傅的注意亦不可得。

两人目光一触,何苍天赶紧低下头去,心里“怦怦”直跳。

就这片刻功夫,他已看清了杨骏的装束:头上以黑介帻束发,戴三梁的进贤冠,身上……应该就是所谓的“五时朝服”了吧?

所谓“五时朝服”,是指不同的季节穿不同颜色的朝服,春天为青,夏天为朱,季夏(夏天的第三个月,即六月)为黄,秋天为白,冬天为皂,拢共五色。百官地位较高者着五色朝服;稍低者着四时朝服(缺秋天的白色朝服,或曰无季夏服,以黄为秋服),更低者只着一种颜色的朝服,没有随季节“变色”的权利了。

目下是秋天而杨骏服白,所以,必为“五时朝服”也。

朝服外斜佩紫绶——应该还有金章,只是这个角度看不见摆在身体的啥位置?

杨骏回过身,对着女儿深深一揖,“臣告退,太后请回。”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后退两步。

女儿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太傅好走。”说罢,在一众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转身入内。

何苍天光顾着惊叹太后的丽色和年少了,没咋留意更重要的细节:父女二人的面色都很难看,杨骏脸色铁青,如罩寒霜;杨芷脸上似乎略平静些,但高耸的胸脯不断起伏,明显是在强行抑制着自己激越的情绪。

杨骏转过身来,抖了抖袖子,声音清朗,但干的如同一段劈柴,“那是何物?似乎是……两筐菜蔬?”

诸人皆是一愕,徐登、郭一、何苍天三个尤其意外:太傅居然盯上了这两筐菜?

徐登小心翼翼的,“回太傅,确是两筐菜蔬——这是太子孝敬太后尝鲜的。”

“孝敬?”杨骏一声冷笑,顿一顿,“看样子,你在东宫,也是个有脸面的了?”

徐登一滞,愈加陪着小心,“回太傅,下官……奴东宫黄门令徐登。”

秦汉魏晋,给役禁中的宦者,官品、薪秩同士流完全是在同一体系之内,六品的黄门令,同一品的太傅,品级差的虽远,但正正经经,“同朝为官”,自称“下官”,没有任何不妥,这一层,同后世如我大清者是很不一样的。“奴”,只是宦者在太后、皇帝、皇后、高品妃嫔、皇子、皇女和少数地位崇高的宗王前的自称。杨骏虽然当朝一人,但论爵位,只是个临晋侯,在其面前,徐登原不必自称“奴”,但他已听出太傅语气不善,乃自贬身份,由“下官”而“奴”了。

当然,此时代,后戚也算宗室,也归宗正管理,硬拗的话,徐登这个“奴”,也能和杨骏扯上点儿关系。

“东宫黄门令?哼,既如此,太子一切言行起居,你必定是清清楚楚的了?”

“一切”二字甚重,但徐登不能不答,“……是。”

“我问你,这两筐菜蔬,出于何处?”

“回太傅……玄圃西园。”

“西园!”杨骏又一声冷笑,“好地方呀!我听说,此西园,非但出产菜蔬,尚有鸡子、油、面之属?”

“呃……是。”

“我再问你,这些菜蔬、鸡子、油、面之属,都做何用?都去向了何处?——你给我老实答来!”

徐登已额头见汗,但既无可回避,更不敢说谎,“回太傅,自用之外,其余……送金市发售。”

“送金市发售?哼!”

顿一顿,杨骏朗声说道,“尔等须知: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诸侯,故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资禄,莫有不赡者也——是以士农工商四业不杂!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之业也!《周礼》三市,旦则百族,昼则商贾,夕则贩夫贩妇。买贱卖贵,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

咦……这篇宏论,咋听着介么耳熟涅?

杨骏还没说完,“樊迟匹夫,请学为圃,仲尼不答;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仲尼……又讥其不仁!还有,公仪子相鲁,拔其园葵——此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

说到这儿,面色愈沉,语气愈加凌厉,“今西园卖菜蔬、鸡子、油、面之属,以国储之尊,四海之望,殖园圃之田,收市井之利,乖以古道,宁不愧乎?实在是……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徐登听的头昏眼花,其中许多典故糊里糊涂,但中心思想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指责太子“与民争利”!而且,上升到了“亏败国体”的高度!

这是严重的指摘,徐登如何承受的起?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何苍天却是越听越奇。

杨骏这是打太子的脸啊!而且……大庭广众啊!

可是,他和太子,应该没什么矛盾呀?他最主要的敌人,应该是强悍的皇后呀!

反倒是皇后、太子颇有矛盾——太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可不大喜欢她这个做了储君的庶子。

杨骏和太子,应该同一阵线才对呀!

此其一。

其二,这篇宏论的版权,不是杨骏的吧?而以该版权所有人的操守,虽未必做到凡有章奏皆“焚草”“削草”,但也应不至于拿着自己劝谏太子的上书的底稿到处宣扬的吧?

当然,对于这篇宏论,杨太傅还是加入了自己的些些发挥的。

这,到底咋回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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