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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任洪鲁天池(上)

邪苴隆走到任洪鲁之影出口时,门厅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块莹莹生辉的长方形银牌,银牌上七彩光晕流转不已。当邪苴隆走到那块银牌正前方时,银牌上的七彩光晕消失,出现一个白发苍苍高鼻阔脸的老人形象。

老人如真人一般,看定来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邪苴隆以为这位老人是斯铺,就朗声回答,益那邪苴隆前来拜见斯铺斯嫫两位大贤。

银牌上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说,你叫邪苴隆,益那人?

邪苴隆说,正是。

老人说,恭喜你,邪苴隆,你已成功通过任洪鲁之影。

邪苴隆说,请问老爷爷尊姓大名?

老人说,吾乃布包羲慕遮也。

说完此话,老人立刻消失。银牌上又恢复七彩光晕流转不已。

邪苴隆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他不敢耽搁,快步走出那道自动打开的大门。

邪苴隆来到自然天光之下,迎面就是三块一人多高的玉碑。正中间的一块是红玉碑,上面用古夷文记载着古往今来所有通过任洪鲁之影者的姓名与出生地。益那邪苴隆赫然排列在最后的位置。这是因为他刚刚通过任洪鲁之影。左边的一块是白玉碑,上面记载的是古往今来所有没有通过任洪鲁之影但是成功退出者的姓名与出生地。右边的一块是黑玉碑,上面记载的是古往今来所有没有通过任洪鲁之影并且在任洪鲁之影中陷入酒色财气诸魔道疯狂挥霍权力金银美色诸种诱惑物之后气绝身亡者的姓名与出生地。邪苴隆大体估量一下,在所有姓名中,黑玉碑上的姓名占六成,白玉碑上的姓名占三成,而红玉碑上的姓名,仅占一成。

红玉碑下面,有几行小字,大意是说,任洪鲁之影,乃由远祖大贤羲慕遮作创。羲慕遮首创先天精气八卦易理哲学体系。当羲慕遮途经任洪鲁,感哎哺且舍之气,以鬼神莫测之术,作成任洪鲁之影这一亘古不灭之虚拟宫殿,以为攀登任洪鲁者必须接受的生死考验,通过者可以继续前进,否则,要么后退,要么死亡。所以,自古以来,任洪鲁,不是世人可以轻易涉足的地方。

当邪苴隆看完红玉碑下面的几行小字,不经意间转身回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任洪鲁之影竟然凭空消失不见。展现在邪苴隆面前的,赫然是一片极其空旷的荒草地,邪苴隆站在这一头,而阿梅妮,此时此刻,正站在那一头,东张西望,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往前走。

邪苴隆明白,当一个人成功通过任洪鲁之影后,它对他来说,就不复存在。但是,当这个人尚未通过它的时候,它就是一个虚拟然而要命的存在。尤其当人沉迷其中的各种诱惑,竟然就会在这迷宫里糊里糊涂命丧黄泉。

邪苴隆以两手掌合成一个喇叭形状,朝阿梅妮喊道,梅妮,我已通过任洪鲁之影,你快来吧……梅妮,我已通过任洪鲁之影,你快来吧……

空旷的荒草地那头,当阿梅妮踏进任洪鲁之影门厅时,她那美丽的形象,就从邪苴隆的视野中凭空消失。

邪苴隆猜想,噢,这个任洪鲁之影,原来是一个至柔至刚的存在啊。它是另外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组合体,与太阳和月亮照耀的这个世界若即若离,可以像轻风一样消失,也可以让在内部行走的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出来。它的内部,包含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东西,或者说,包含这个世界上人们昼夜争夺与挥霍的东西。这些东西能够带来一切人世的光荣与幸福,同时也能够带来一切人世的苦难与毁灭。

邪苴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忐忑不安。因为,他担心阿梅妮的安全,担心她在任洪鲁之影内部,抵挡不住各种诱惑而犯规,这样,他就可能永远在这里等待她。

邪苴隆干脆在红玉碑下盘膝而坐,耐心等待阿梅妮。可是,他等待的那一个时辰,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当他看见她突然凭空一步跨到他前边,傻乎乎地抬头张望红玉碑的时候,他像安装弹簧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拉着她的手,激动万分地说,成功啦,梅妮,你成功通过啦。

阿梅妮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似乎清醒许多,说,苴隆,幸好,我出生在可乐洛姆最富裕的布摩之家,任洪鲁之影中所有的好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平常不过之物。天哪,要是我出生在一个贫寒之家,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走出这个鬼宫殿。饥寒起盗心嘛。

邪苴隆赶紧说,不要乱说,远祖大贤羲慕遮老爷爷,您不要见怪啊。这个小姑娘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啊。

阿梅妮说,怎么了。

邪苴隆说,任洪鲁之影,此乃远祖大贤羲慕遮老爷爷的旷世杰作,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可以说任洪鲁之影是鬼宫殿呢。罪过罪过。

阿梅妮说,羲慕遮老爷爷的在天之灵难道会对一个小姑娘的一句话在意吗。而且,人家是羲慕遮老爷爷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

邪苴隆说,打住,你刚才,不是还跟羲慕遮老爷爷对话吗。

阿梅妮说,你是说,那块银牌上的老人?

邪苴隆说,对呀。

阿梅妮说,那真是羲慕遮老爷爷吗?搞不懂。他难道能够活几千岁吗?再说,那么小那么薄的银牌,怎么可能让一个大活人居住在里面呢?搞不懂。

邪苴隆说,是搞不懂。不过,闲话休絮,言归正传,我们要继续攀登任洪鲁大山喽。

阿梅妮边走边回头指着黑玉碑上密密麻麻的姓名,说,那些人,经过千难万险,毛虫地,毒蛇山,虎山熊山都挺过来,却在任洪鲁之影这个温柔富贵乡里断送卿卿性命,真真可惜,可怜,可恨,可叹。

邪苴隆说,不错,看来,人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心中的魔鬼。人在很多时候,都是首先被自己打败,才败在他人手下。比如,我以前对你说过的,我的叔叔苦苦诺,就是如此。他被鄂靡利用,直接导致益那的整体失败。当然,他自己也死得很惨。

阿梅妮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苦苦诺叔叔,唉,怎么说呢……要是他曾经到任洪鲁之影中走一趟,就不会做出那种傻事。

邪苴隆说,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穿过任洪鲁之影后,邪苴隆和阿梅妮沿着陡峭的羊肠小道一路攀登。走在羊肠小道上,头顶不见天,脚下不见地,因为浓重的大雾随着山风而涌动,弥漫,包裹,吞没一切。越往上走,山越陡峭,乔木早已没有踪影,灌木也逐渐淡出视野,荒草也逐渐淡出视野。邪苴隆不识路,就跟着雄鹰飞的方向走,就尾随蜂蜜飞的路线走。

两人攀登到洪鲁娄珐,但见一道悬崖笔立千仞挡在前面。

邪苴隆走在前面,一眼就看见,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躺着一个老翁,他的左面是笔陡的崖壁,右面则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见此情景,邪苴隆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危险了嘛,老翁稍有不慎,随便一动,就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

邪苴隆不敢贸然惊动老翁,先打量老翁,只见这个可怜的老翁,蓬头垢面,乱蓬蓬的头发像鸟儿筑的巢,脸面上蒙着厚厚的污垢如烟尘,穿着破衣烂衫,腰部襟襟缕缕,都可以栖息马蜂。最可怕的,是老翁的右腿从膝盖那儿完全断裂,断裂处鲜血淋淋,爬满雪白的蛆虫。那些蛆虫,正不断蛹动,贪婪地吸食不断渗出来的鲜血。老人一声接一声地呻吟着,痛苦不堪。

阿梅妮用手使劲捂住嘴唇,那意思是止住随时可能发生的呕吐。或者痛哭。

老翁的这种模样,就算苍天看见,也不会忍心,就算大地看见,也会起恻隐。可是,让人看见,虽然也同情,但是,非亲非故,也难免生嫌弃。

邪苴隆走到老翁身边,蹲下,轻轻说,老爷爷,你别怕,也别动,我来帮你。常言道,见人家老人,想自家阿爸,人父如我父。

说着,邪苴隆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一丝嫌弃,搂住断足老翁,背到平坦的地方,轻轻把老翁放下,然后,给老翁梳头,替老翁揩脸。邪苴隆甚至用自己穿着的衣服,给老翁擦血。

邪苴隆做完这些,又从贴身布囊里,掏出剩下的干粮,让阿梅妮拿出牛皮水囊,小心地喂老人吃干粮,喝水。

老翁吃过东西喝过水以后,缓过精神,有了说话的力气。他扭头看看面前的两个青年男女,两眼之中,渗出浑浊的老泪,颤威威地说,心像星亮的孩子,太阳不能用绳子拴住,不能误你赶路,没有闲着的壮牛,没有无事的青年,父母交待的,才是正经事,孤寡的老人,泥土堆齐颈,如枯木朽柴,遇顽皮猴子,不推自己倒,留在世界上,已毫无用处,不必关照我,费力值不得。唉,孩子,你们走吧。我已经很感激你们。

邪苴隆说,可怜的阿补,是你的慈祥,感动热侃神,与福气有缘。我们一家哟,与热侃无缘,把神气得罪,黎明的星辰,不知道去向,松下的茅草,见不到下落。孙子生下来,不见爷爷面,失去了母羊,羔羊受道凄苦,失去了阿爸,孤儿受煎熬。可怜的阿补,您像我爷爷,你像我慈父,能把您侍奉,也是我的福。

邪苴隆说着,撩起自己的衣襟,擦拭老人断脚处渗出来的鲜血,并小心地把新冒出来的雪白的蛆虫捉住,甩掉。

然后,邪苴隆接着说,常言说得好,没有老人的教诲,青年就迷失方向,青年不把老人敬,自己老时无人敬。我要是嫩叶,情愿长在您的枯枝上。您若没子女,我情愿给您养老送终。

邪苴隆背着断足老翁,按照雄鹰的方向,按照蜜蜂的路线,沿羊肠小道,攀登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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