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人臣道也。
同为人臣,各为其主,燕晟不怨杨镇对他的算计,无非是他道心不坚,对帝王的忠心不足,他无话可说。
但事已至此,燕晟难以在杨府留宿,只得拜别座师,心事重重得离开杨府。
杨府门外,宁王派人打砸的痕迹还历历在目,虽然粉刷为白色的灯笼已被摘去烧了,可那残缺不堪的影壁在夜色的掩映下,拖出一道参差不齐的影子,分外渗人。
燕晟心有戚戚。
家族兴衰有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些时候不信命,也得信命。
不过燕晟认为,宁王不足为惧。
景帝就算看不惯杨镇,放任宁王跋扈,也是有限度的。以景帝的脾气,不可能放任有不臣之心的宁王肆意侵吞土地,从南昌一路侵占到九江来。
所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宁王的死期大概已经写在景帝的生死簿上了,可问题是景帝什么时候动手。
燕晟琢磨如何让景帝提前动手,保住杨氏一族。
燕晟刚出杨府,几位守在杨府门外的西厂档头便悄然凑过来,向燕晟请罪道:“厂公今有要事,不能亲迎大人,命小人等接大人回驿馆。”
原来,郑卓知道燕晟有回京的想法,就不怕燕晟跑路,便不再亦步亦趋地看着燕晟。况且郑卓身为西厂厂督,本就是个大忙人,不时有景帝的密令快马加鞭送来,分身乏力,只得让几位档头来应急。
燕晟从来不是在乎排场的人,对于厂督亲迎还是档头随行毫不在意。他向来待人宽和,温言道:“劳烦诸位,请吧。”
几位档头请出一顶小轿,请燕晟登轿,解释道:“大人手臂有伤,小人怕马车颠簸,便请了稳当的轿夫,为大人抬轿,请大人移步轿中。”
几位档头安排妥当,燕晟便安然坐入轿中。轿夫的脚力极快,燕晟坐在摇摇晃晃的轿中昏昏欲睡,好似刚打了一个盹,睁开眼驿站已经到了。
九江冬季昼夜温差不小,轿帘刚掀开便冲入一股冷气,让有些半梦半醒的燕晟打个哆嗦。
为首的档头颇有眼力的为燕晟披上一件夹袄,护住前心后心,送燕晟入驿馆,并殷殷地讨好道:“今日那道人嘱咐大人服用骨粉,小人令人寻了上好的牛骨,混了珍珠细细磨成粉,加入桂圆红枣等大补之物,熬成骨粉羹,请大人赏脸尝尝。”
说话间,跑腿的番子已将这费时费力的骨粉羹奉上来,精致的小盏热气腾腾地拢在手中,晶莹的粉配着鲜红的玉枣,散发出阵阵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燕晟用调羹搅了搅,看着那满脸堆笑的档头,谢道:“公公费心了,不过,”燕晟顿了顿,敲打道,“公公也过于耳聪目慧了。”
周大夫在杨府内的几句医嘱,府外的西厂却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杨镇的府上肯定是埋了西厂的钉子。
有西厂的奸细在,杨镇对燕晟的肺腑之言,肯定也逃不过西厂的耳朵。
那档头尴尬地退了几步,拱手请罪道:“大人玩笑了,小人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知道分寸,燕晟便收起严厉之态,好言好语得给了赏钱。
几位档头识趣得退下,驿站冷清下来,只有几位值守的驿员还在照料马匹,以免夜里有急报。
燕晟用过骨粉羹,丝毫没有睡意,便坐在屋内,借着灯火看从周大夫手中借来的几本医书。
燕晟本就对黄帝内经有所研究,猜到景帝可能有眼疾,便特意寻“明目”一节来看。
突然,一伙人吵吵闹闹得闯入驿站,打破驿站的宁静。这伙人大张旗鼓得指派留守的人准备饭菜伙食,他们要留宿一夜。
驿丞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厨子已经归家去了,伙食没有,但楼上还有几个空房,几位挤挤睡下,歇一晚刚好。
可听驿丞说饭菜没有,房间还要挤着睡,为首的那个衣着浮夸放浪的小公子当即便火了。
瞧见主子不顺心,小公子的贴身仆从毫不客气地上前,不容分说得给驿丞一个巴掌,力道之大竟然将那瘦弱的驿丞扇倒在地。
随后那仆从叫嚷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那驿丞被扇也不敢发火,麻利地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痕,道:“公子稍安勿躁,小人这就去酒家订一桌席面。”
说罢,那驿丞便飞一样逃掉了,把这烂摊子都丢给其他人。
一巴掌打出酒菜,可住宿还是个问题。
那仆从继续去威逼驿员,可驿站的房间本就有数,还有燕晟一行人留宿,根本腾不出那么多房间。
燕晟听到外堂的吵闹便起身出门看,可那疯狗一般的仆从搭上燕晟的身影,便叫喧着冲过来,要驱赶燕晟滚出去,竟然还有几人放肆地冲入燕晟房内打砸,逼迫燕晟离开。
守在燕晟身旁的西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不过三拳两脚将几人丢出去,紧紧护在燕晟两侧。
这些仆从顶多算得上是身强力壮的家丁,与燕晟身旁受到正规训练的打手根本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