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多年过去,郑卓直视着燕晟,不甘心地轻声问道:“小人随驾多年,从未见过陛下那般失态,小人不明,大人为何不惧君威?”
燕晟笑道:“君王震怒,你以为晟不怕?晟当然怕,只不过晟明白,陛下比晟还怕。”
郑卓不快地问道:“陛下有何畏惧?”
燕晟故意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燕晟不可能告诉郑卓,因为那是他与殷承钰的秘密。
殷承钰不畏生死、不畏道阻且长,更不畏求而不得,却畏惧得而复失。
殷承钰想不想当皇帝,她当然想,但是她担心这个皇帝当不长。
若是真被也先攻破京师后殉国也就算了,殷承钰最担心的是,她守住了京师,却面临当年宋高宗迎二圣还朝的尴尬处境。
书房内,燕晟为殷承钰取来手巾,想为殷承钰干发,却被殷承钰一把夺过来,宁可自己动手,也不让燕晟碰一下。
燕晟跪倒在殷承钰足下,却仰头直视着祁王,轻声说道:“在臣心中,高宗不如殿下远矣。”
殷承钰微微一顿,却依旧不理燕晟。
燕晟继续自白道:“臣从未以岳武穆王为毕生之向往,臣只想为殿下的忠武侯,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殷承钰哂笑道:“燕荆州,你可有一刻是忠于本王的?你只是……你只忠于大梁而已。”
燕晟斗胆膝行到殷承钰身侧,反问道:“殿下难道不忠于大梁吗?”
殷承钰低头与燕晟的目光相接,那一瞬间殷承钰透过燕晟的目光,看到燕晟那片从未向她完全敞开的世界。
她借着燕晟的眼睛看到大梁的山水,看到大梁土地上生活的百姓,看到大梁的灾难与苦痛,也看到大梁的博大与生机,这是先祖传给她的责任,这是她该承担的国家。
殷承钰低声道:“本王忠于大梁。”
燕晟安抚道:“臣愿为大梁殚精竭虑,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殷承钰咬着嘴唇,摇头道:“不够!这远远不够!”
殷承钰俯下身来,双手撑在燕晟的肩膀上,直到与燕晟鼻梁的距离不足三寸,殷承钰才开口道:“你是我的,在我与皇兄之间,你只能选择我!”
祁王距离太近了,领口的熏香沾染雨水的潮湿,愈发耐人寻味。燕晟无处可避,即便是想低头,都被祁王掐着下巴抬起头来。燕晟只能与祁王对视,他禁不住发现殷承钰的眸子亮得出奇,仿佛万千星辰汇聚于一点,美的不可方物。
祁王另类的告白让燕晟全身燥热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低声应和道:“是,臣只选择殿下,殿下想让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
殷承钰满意地笑了,近在咫尺的嘴角翘起的弧度都让燕晟全身难耐,他闭上眼,听祁王在他耳边说道:“本王做你的楚悼王,你做本王的吴起。”
楚悼王成全吴起的政治抱负,而吴起心甘情愿为楚悼王殉葬。
燕晟笑道:“好。”
如果有一日,天下逼迫祁王还政于太上皇;如果有一日,太后与太上皇容不下称帝的祁王;如果那一日,他的权势也护不住祁王,那他愿意做祁王最后的孤臣,他愿意为之而死。
殷承钰缓缓松开燕晟,在袖口翻找一阵,取出燕晟赠与她的吉语印,将印粘上红色印泥,刻在燕晟的左臂上。
长长的祝文唯有那句“我主祁王”清晰地留在燕晟白皙的皮肤上。
燕晟反握住祁王的手,郑重许诺道:“臣必不负殿下。”
此刻,燕晟折断的左臂灼烧一般痛,仿佛是对他违背誓言的惩罚。
燕晟叹息道:“终究是我对不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