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子府设了宴席,只招待了自家亲戚。游走其中,王敏彤觉着分外疏离。
亲戚们还沉湎于过往的雍容华贵,既看不见外间剧烈的变革,也瞧不见民间的疾苦。
后来王敏彤明白了,或许亲戚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提起。变革与疾苦跟自己何干?他们只想当大清的蛀虫。
认识到这一点, 王敏彤心中生出一股厌烦来。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亲戚们的笑脸,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果洛麻麻派人给津门发了电报,三天之后,母亲急匆匆从津门赶了回来。
原本以为是一出母慈女孝的戏码,可母亲看先她的神色却极为复杂。
到了晚间,母亲几次张口语言, 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你表姐婉容……跑了。”
王敏彤点了点头。皇后出逃, 这等大事轰动全国, 便是在偏僻的武当山,王敏彤也从燕双鹰买的报纸中得了消息。
当时她极为震惊,想不出表姐怎会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继而后续报纸持续披露,表姐没再露面,只请了律师与逊帝对簿公堂。
此等事情彻底将逊帝的脸面扯了下来,逊帝也没出面,双方律师唇枪舌剑,先判决,逊帝不服开始上诉,而后再判决。
然后逊帝开始撞死,直到津门法庭派出法警上门执行。
逊帝从皇宫离去的时候没卷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到了津门之后更是卯吃寅粮,很多时候都是靠着日本人援助才能维持体面。
判决下来,逊帝支付赡养费十二万大洋。逊帝根本就掏不出,最后法警跟抄家一般,将张园翻腾了底朝天。
前有刀妃, 后有婉容,遗老遗少的脸面被狠狠的撕扯下来,踩上一脚,又吐了口吐沫。
此事成了遗老遗少们的禁忌,极少提及。
王敏彤不知母亲突然提起了表姐婉容。
母亲犹豫着说道:“你表……婉容去了奉天,据说是给张少帅做了小。你表姐一家被人堵着门骂,一家人差一点就服毒自尽。”
“额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道:“额娘只是提醒你一句,切莫损了自家的体面。莫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来往。”
“野男人?”
母亲皱着眉头,那神情就好似王敏彤的错愕是在装的,她干脆直言道:“你一早就回来了吧?有人说,说你跟个野男人住在旅馆。”
王敏彤先是脑子嗡的一声,跟着便觉着可笑。敢情野男人是那刻薄的木头桩子燕双鹰。
她好笑道:“额娘切莫信那些胡说八道,燕大哥这人……嗯,对我并没有那种念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他没那念头?”
王敏彤干脆说道:“我离开京城便与他同行,有时候干脆睡在野地里,也不见他有什么念头。怎么回了京城,反倒心生龌龊?”
“你……就算他是正人君子, 可人言可畏。你姑娘家家的,让人背后说嘴, 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王敏彤抿了抿嘴:“那母亲觉着没有此一桩,我的名声就好啦?”
母亲被噎得哑口无言。
遗老遗少的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王敏彤差一点就嫁给了逊帝的弟弟。退婚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不说,此后惹了奉系高官,王敏彤更是来了个离家出走。
这年头新旧交替,旗人家里的大家闺秀照旧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像此等翘家而走的行为,落在众人耳中便是不守妇道。
且不说有无失贞,单单是这等脾性就不可娶。
母亲急了:“便是不在旗人里选,也总得选个像样的人家,你总不能自己过一辈子吧?”
王敏彤想了想,严肃道:“额娘,今日便跟你说了吧,我年幼时便拜了师父,学了一身本事。而今我想的不是嫁做人妇,是修道成仙。”
“胡说八道!”母亲根本就不信,起身厉声叱责道:“以前事出有因,我便不多说了,从今日起,你乖乖待在家中,学习女红。消停上两年,待名声好了,我再给你寻个人家。夜深了,早点睡。”
母亲返身出门,合上房门之际,低声对丫鬟吩咐道:“看好小姐,莫要让小姐再丢了体面。”
若她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完颜童记,只怕此刻会心如刀绞。刻下,王敏彤虽然心中难受,但转念便笑了出来。
一群凡俗想要以礼法约束她这个修行者,这不是开玩笑嘛?
过了半晌,外间丫鬟叫门,进来后便睡在套间外边,显然这是母亲吩咐下来的。
王敏彤只是玩味的看着新来的丫鬟,便自顾自的熄了马灯,和衣而卧。等了片刻,起身手掐法诀,剑指一点,那本在强撑的丫鬟便瞌睡了过去。
王敏彤一不做二不休,翻找了个针头塞在被子里,又是一掐法诀,术法使出,那枕头顿时幻化成了她的模样。
她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跃上房顶,几个起落间,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旅馆里的燕双鹰还没睡,更确切的说,他也不需要睡。手中的平板残存着些许电量,红楼梦的剧集播放着,他的心思却全然没在追剧上。
他只是在放空,什么都不想,而后便感知到了由远及近的王敏彤。
过了片刻,旅馆的窗子推开,王敏彤瘪着嘴跨步进来,坐在他面前。
“嗯?好好的家不待,怎么又跑来找我?”
王敏彤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回武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