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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履行作为丈夫的义务

一周的假期还没休完,段灼就先坐飞机回了南城,到机场后,又给王野拨了通电话。

之前只听说段志宏去了社区戒毒所戒毒,但具体的位置和目前的情况都不清楚,他还是很想知道段志宏究竟为什么反复吸毒。

并不是工作日,电话很快接通。

段灼上了回学校方向的高铁,问:“今天有时间吗,能不能带我去趟社区戒毒所?”

王野顿了顿,用很遗憾的声音说:“他人现在没在戒毒所。”

“那去哪儿了?”

“在医院。”

段灼心口咯噔一下。

和王野见了面,段灼才知道段志宏的病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急速恶化,肾脏两次配型都没成功,病也到了晚期,必须要依靠医院的设备才能维持呼吸。

“社区里的工作人员跟我说,你爸进去之后几乎不讲话,东西吃得少,也不参与活动。”王野开车载着段灼往医院去,“说句不太好听的,我个人感觉,他本身的求生意志并不强。”

段灼靠在副驾,透过车窗望向外边的天,云层是铅灰色的,又低又厚,风卷起路边枯黄的树叶,一个小时以内,应该会下暴雨。

去年回小岛看病倒的段志宏,也是这样阴沉的天,似乎预示着一种新的不祥。

到医院已是下午两点,段灼跟着王野走进满是消毒水味的走廊,上楼梯,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抬头,瞥见了重症监护区几个大字。

征询了医护人员的意见后,段灼和王野一起被带入了病房。

即便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段志宏的那一刻,段灼还是颇为震惊。

段志宏像是几个礼拜没饭吃的难民,已经完全瘦脱相了,薄薄的、满是皱纹和斑点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双眼无神且深深地凹陷,泛黑的牙齿因为面部皮肤的塌陷变得外突。

一米八多点的个子,不知道还有没有九十斤,虽然此时他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但好像每一口呼吸都很吃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他怎么会这样?”

段灼说话时看着段志宏,可段志宏好像没听见他们进门似的,闭眼向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一起进来的医生说:“他自己没办法吃东西,一吃就吐,我们已经在给他输蛋白了。”

段灼靠近床头,弯腰喊了一声,段志宏终于睁开了眼睛,如枯木般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碰了碰段灼的手指。

发白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段灼认得出口型。

他在说对不起。

“明知道对不起为什么还要去吸呢?”段灼没办法忘记几个月前的那场风波,如果不是他资助人的帮忙,他已经被国家队劝退了。不仅没比赛参加,还要背负外债,他根本没办法原谅段志宏。

可看见段志宏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听见这一声对不起,他又没办法把骂人的话说出口。

也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怨恨和恻隐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段灼望着他胳膊上的针管,叹了口气:“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地过日子呢?明明都已经走出来了。”

段志宏气若游丝,已经没有办法像常人那样说话了,段灼只看见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随后开始喘息,咳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这一咳就是好半天,在护士的帮助下,他吐出了一块软乎乎的,带血的东西,段灼看得也快吐了,把头别开到另一边。

段灼没办法和他进行正常的交流,没有待多久就和王野一起出了门。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段灼问。

王野从兜里摸出香烟,取出一根衔在嘴里,没有点燃,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从他昏倒到现在,大概有一周时间了吧,那时候你正好在比赛,我就没有打电话给你,直接给他送医院来了,医生说他摔倒的主要原因是脑溢血。”

雨丝稠密,倾斜砸落,远处的地面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段灼和王野都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势变小。

“那现在换肾还有用吗?”

王野说:“他身体吃不消。”

关于病情,聊到这里便没了后续,但段灼已经明白了,段志宏现在就像是癌症末期的病患,就靠医院里的设备吊着一口气,人随时都可能没了。

段灼的鞋被雨水打湿,他没有注意,王野拉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点燃了那根烟。

“其实离开对于你爸而言,也是种解脱。”

段灼知道王野这是在安慰他,但正如没有人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也不会有人自愿离开,都只是被生活逼到了角落,没有了挣扎的可能。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段志宏十几年前吸的第一次毒,如果当时没有上瘾,家里不会破产,母亲不会抑郁自杀,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但那样他或许就不会想到考来南城,不会遇见蒋随,也不会加入游泳队了,段灼竟然说不清该怨恨段志宏还是该感谢他。

“人生还是蛮奇妙的。”

“是啊,”王野跟着感慨,“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习惯就好。”

段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猜想这个很多事情里,应该包含了王野的遗憾。

自从段志宏转去社区戒毒所以后,原来租的房子也退了,段灼回到了学生公寓。

这里还是和走之前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程子遥旁边的床位多住了个人。

公寓楼很安静,房间里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段灼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桌,开始听网课。之前为了准备比赛,他错过很多课程,甚至连期末考试也没有参加,辅导员说等开了学把该考的科目补上。

复习到第三天,他忽然接到了王野的电话,说是让他赶紧去一趟医院,段志宏好像快不行了。

接电话时段灼才刚起,只刷了个牙,连头发都没有打理就直奔医院。

段志宏是在喝了点豆浆后忽然开始呕血的,距离医生下病危通知到段志宏的离开,只隔了不到两个小时。

段灼到医院时,医生忙着抢救,等到医生走出手术室,人已经没了。

段灼连段志宏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见。

“他临走时有没有交代过什么话?”段灼问护士。

护士摇了摇头说:“节哀。”

段灼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告别完遗体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王野告诉他,要联络火葬场的人把人接去火化。

“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要通知的?”王野问。

段灼摇摇头说:“没。”

也是回答完这个问题,段灼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他成了漂泊在海洋里船只,荒漠里的一株野草。

“我家里还有些你爸的东西,要不一起烧了?”王野问。

“还有什么?”

“几件旧衣服,上次房东整理出来的,因为不是当季的,我就没送去戒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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