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暗,傅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他想了想,觉得只不过是借支笔,没什么可考虑的,于是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支少了笔帽的中性笔,递给老妇。
老妇道了谢,接过笔,然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将纸衬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落笔写下第一个字。
她一边写,一边絮絮叨叨对傅成说:“小伙子,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娃,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越多越好啊。”
“没有没有。”傅成脸上发热,连连摆手。
他出手干预的契机,只是受不了那股异味罢了,自知根本算不上有正义感。
“我家大柱跟你像得很,都是有正义感的好孩子。”谈起儿子,老妇语气里充满了自豪,但也掺杂着一丝落寞。
“哦……”傅成根本不认识她口中的大柱,只能敷衍。
老妇又夸了傅成两句,最后说:“灾难不可怕,你们年轻人有的是精气神,一定能熬过去的。”
“是啊,大家都能熬过去的。”傅成心生感慨,说出心中的企盼。
老妇笑而不语,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老一少不再交流。
又过了一会,傅成被困意侵袭,沉沉睡去。
旁边,老妇借着月光,写下一行又一行字。
最后,她歪歪扭扭的写下“大柱,你要好好活着”,便将信放在膝盖上,缓缓垂下握笔的手。
老妇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僵硬抬手,用锋锐的笔尖抵住咽喉。
本就佝偻的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轻轻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放在膝盖上的信,被滴答的血液浸润,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难辨。
约摸三小时后,赵喆睡醒了。
刚一醒来,他就感觉不对劲。
鼻翼萦绕着淡淡的铁锈味。
他伸手摸向衣服下面的手枪,拔出手枪,打起手电,起身看向车厢内部。
入目所及,是众人毫无防备的睡颜。
灯光扫过,他很快发现,那名老妇不自然的低着头,身躯不因呼吸而起伏。
他心一沉,快步走到老妇的位子旁,用手电一照。
满头白发在光照之下熠熠生辉,身上破旧的衣物被血液沁染为暗红色,早就没了生息。
老人双手握笔,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赵喆心道不妙。
被郑浩特许搭乘校车的人,死在了校车上。
死者还是高大柱的母亲。这下,该如何跟高大柱交代?
他很冷静,没有选择惊动其他人,轻手轻脚的下了车,径直去找郑浩。
郑浩醒的比他还要早。此时,郑浩坐在“剑齿虎”驾驶位,手捧一个本子,写下几笔,又将刚写的东西涂黑。
他敏锐的抬起头,发现了朝他走来的赵喆。
郑浩收起本子,推门下车,又迅速轻轻关门,以免车内的暖意流失。
“怎么,有事?”他问赵喆。
“出事了。”赵喆低声说:“那个老太太在车上自尽了。”
郑浩闻言一愣,表情严肃起来,“无缘无故?”
“是。上车之后,她基本没跟其他人交流,也没有与人产生争执,就在半夜悄无声息的自尽了。”
“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只留下了这张纸。”赵喆拿出一张湿哒哒的纸,“上面似乎写着什么,但被血迹模糊,看不清了。”
“我看看。”郑浩毫不介意血迹,将其接过,凝神一看。
黑色的字迹被血色覆盖,几乎难以辨识,但他发动显微视觉,去伪存真,很快就看清了上面的字。
盯着信纸看了半晌,他眉头舒缓又皱紧,最后抬头思忖片刻,拿出本子,扯了一张纸,落笔如飞,将信的内容完整复刻在纸上。
他扬了扬带血和不带血的信,低沉的说:“把发生的事告诉高大柱,再把这两张纸交给他。咱俩一起去。”
“是。”赵喆应声,跟随郑浩,朝高大柱歇息的车辆走去。
郑浩敲响车窗时,高大柱正半睡半醒。
被敲窗声惊动,他猛的睁开眼,抓起放在脚下的铁棍,压抑着惊慌问道:“是不是怪物来了?”
郑浩默默摇头。
见两人面无表情,眼睑低垂,高大柱莫名感到心中一慌,握紧了铁棍,问:“发生什么事了?”
“跟我们走。不用带武器。”郑浩转身就走,并示意他跟上。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铁棍,下车追随两人而去。
跟随两人走向停驻在黑暗中的校车,高大柱脚步越来越沉。
等他上了车,见到一动不动的母亲,眼睛瞪得几乎要撕裂眼眶,手指颤抖,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自尽。”郑浩将声音放得很轻:“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知道你很想爆发,但请你暂且抑制住情绪,看完这封信再说。”
高大柱机械的接过信纸,低头看去。
赵喆拿着手电为他照明。
车上其他人被惊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试图搞清楚此刻的状况。
高大柱瞅了几眼信纸,抬头看向郑浩。
“那张带血的,是你母亲亲笔所写。不带血的,是我抄写下来的,跟原信件一字不差。”郑浩直视他的眼睛。
高大柱再次低头看去,仔细阅读不带血的信。
赵喆站在高大柱身后,浑身紧绷,单手插兜,握住兜里的手枪。
赵喆防备着高大柱,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发狂,疯狂攻击身边的人。
他暗下决心,如果高大柱发狂,向所长出手,他要赶在所长动手之前,提前放倒高大柱!
渐渐的,车内其他人也理解了现状,于是闭口不言。
车内空气沉闷得宛如胶水。
过了许久,高大柱说话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真跟我母亲写的一般无二?”他将不带血的信纸举到郑浩眼前,颤声质问。
“字字属实。”郑浩平静道。
“好!”高大柱气喘如牛,将手中不带血的信纸狠狠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