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后他关了灯，睡觉。
这一觉顾明侑并没有睡好，大概是家里多出会长期呆着还不给付房租的住户，也可能是洗澡时想象到的usb接口扰乱了心神，杂七杂八的想法盘绕着长夜。
毕竟伊莎贝尔，实在是不像机器人啊……顾明侑若是置换处境，根本就觉得是农村老家哪里的亲戚表妹来杭城借宿了一样。
迷迷糊糊的他陷入梦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一看窗外，依旧是漫天星斗，过了夜半三更，果然是没能睡好，顾明侑翻了几个身，干脆爬起来，准备上个洗手间。
他慢悠悠地踱步，放水洗手，又喝了杯水，慢半圈的意识查看周围，居然没见到机器人。
顾明侑顿时清醒不少，此时万籁俱静，公寓的灯，城市大半的灯都关了，黑漆漆的客厅没找到对方的身影，他慌了慌，这是去哪了，散步了去？
小偷来是不存在的，估计贼王都有来无回，那么出去散心的可能就很大了，对方有钥匙，去做什么的更不用他来操心……
就在顾明侑要回去睡觉，余光却瞥到了玻璃拉门外面阳台的婷婷身影。
站外边干嘛，吹冷风赏月？
犹豫了下，顾明侑没捺住多管闲事的心，小心越过家具，看清景象时，兀地顿住脚步。
顾明侑所在公寓楼的阳台是不大的，不过每隔几层在北面的方向会有类似于天台的延伸出去的十几平米空间，放置有许多线路管道空调等，小阳台一侧挤过空调外装箱的通道就能过去，而他是基本没上去过的。
黑乎乎的地面石墙，忙于杭城生存的顾明侑并没此类学生时代会有的闲情。
让人顿住身形的，是他看到伊莎贝尔的脸庞，在洒落的夜光里发亮，还有滑落的液体。
少女坐在凸起的石墩，双腿垂在半空，就在离阳台边缘只有半米的距离上，喧嚣的风儿打乱她的头发，侧脸映在顾明侑的瞳孔。
一滴水，那滴从眼角出发，走过白皙皮肤，最后被风携带飞走，闪烁出一瞬反光的水珠使他怔怔好一会。
那是什么，顾明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是在流眼泪。
伊莎贝尔动了动眸子，她注意到了来人，眼睛眨着，星星般闪了闪。
“你……”顾明侑拉开门，声音汇入夜风中说道，少女慌忙擦了擦面颊，这是顾明侑第一次感到伊莎贝尔作为机械如此具有人性化。
然后浮现的想法就是，我去，太牛了吧，细节这么完善，可以流眼泪……
再然后，等等，为什么，不会吧，我就是多问了几句怎么充电，就难过哭了……还是说睡客厅其实很委屈？
月光皎洁，无垠得一尘不染。
统统扯出脑外，顾明侑斟酌词语，“你，咋了？”
伊莎贝尔仿佛掉入了某种同样处境的难堪，她一时死机，说道：“没，咋。”
嘴角一歪，顾明侑好在憋住了，他蜷着身体钻过了两边连接的缝隙，站到对方身边。
“你会方言？”
“我存储了绝大部分的人类语言库，乃至分辨少数动物的发声含义，因此大校你籍贯位于浙省南溪，属吴越文化***系，土话的吴语我可以进行流畅交流。”
顾明侑感到头疼，“谢谢你让我第一次了解了家乡，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伊莎贝尔的头低下微不可察的角度。
手撑在沿墙，初春夜里的温度使顾明侑脑海清冷，杂念消弭，他越来越觉得伊莎贝尔这个作为机器人的“智能”深邃而有趣。淡蓝色的数据流，别无差别的身躯。
“你在哭？”
“我没事。”傲娇机器人说道。
“我都看到了。”顾明侑指指眼睛，“你不能骗我的吧？”
这算击中软肋，伊莎贝尔点头，“是，我永远不会欺骗大校，也永远不会背离联军。”
“太严肃了。”顾明侑轻轻弹了下侧对他的少女的脑门。
动作娴熟无比，自然地做完，他小小的一惊，接着赶紧当做没发生。神奇的是，伊莎贝尔对此安然接纳了。
“是。大校。”
对方总是这样，什么事似乎不管重大的或者小如芝麻，都会正经地回应。
在社会上，如果有人能每每立刻反馈你的话语，有问必答，有求必应，那对方想来是很重视你的。
顾明侑体会着这份重视，他不再急着询问对方，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坐起来，当然他胆子比较小，没朝几十米的空旷天空坐下来，而是与少女呈相反的方向。
“晚间温度低寒，请尽快回屋。”
“少废话。”
他找到了相处的点，毫不在意地说道。
人类领袖顾大校和机器人伊莎贝尔，应该是在这般的光景下。
“……”
沉默了良久，伊莎贝尔终于说道：
“大校，你认不出我了。”
顾明侑愣了愣，“这就是你悲伤的原因？”
“你从前也曾说过，不愿意叫我的全名，理由是过于麻烦……”同样没有波动的捧读，在顾明侑耳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所以取了简化的名字，伊北北。”
有些可爱，调皮的叠字，乃至和氛围不搭，从前的我是取名鬼才，顾明侑没有说话。
“……你都叫我伊北北的。”
伊莎贝尔简单地半复述着，语言底下，有深层的东西。
他那份被重视的体会变得更加深厚，顾明侑慎重地想了想。
“好，伊北北。”他这么叫道。
对方望了过来，顾明侑接住目光，月光和遥远的城市夜景下，他与少女就坐在天台上，身体呈着相反，互相转头对视着。
***
他的回档与穿回，并没有其间的记忆，联军人们定为异星反应，他一直认不出来、不知道了很多好像周围人都觉得他应该认出、知道的事物。
机器少女是懂得的。
顾明侑努力凝视，一分钟，两分钟，他缓缓松懈了眼睑，有些无力和遗憾。对于无法回复相应的认真而肺腑由衷的深深歉意。
“对不起……我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