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离开的这一个晚上,陆晓齐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金身的昭明圣僧,突然站起来,褪去浑身金光走了出来,依旧是那个方正端雅的缁衣和尚,他携手陆晓齐,走到黄昏下,带着他看这人间山河,捻住那落日余晖,化为金粉,在他手中慢慢地画了一个圈,拍了两下,慈爱地抚了抚他的脸,掌纹触感十分真实,陆晓齐看着他转身飘然而去的背影,眼角流泪醒了过来。
举起手掌,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在焦典和毛里二人依依不舍送别之下,陆晓齐一行人回到了白云机场,陆晓齐才下飞机,就要求苏来时拿着钱,回家看房子去,不用再跟着了。
陆晓齐不说,苏来时也觉得他会这么做,经历了绑架事件,他嫌弃自己是个累赘了。因此陆晓齐刚开口的时候,苏来时便强颜欢笑道:“我发财了,当然衣锦还乡,我回去买别墅去!给你留一个房间,等装修好了,你回来住。”
陆晓齐笑道:“不留的话,回来我揍你。”
苏来时刚要上出租车,突然想到一件事,背着背包转过身来问:“青桐巷的债,我这一回,都替你去还清了吧?”
陆晓齐愣了几秒,推辞道:“……暂时不用。”
苏来时点点头,挥了挥手,准备去往高铁站踏上归途。
陆晓齐的眼神跟随那辆出租车拐了个弯,疾驰而去,他心中默默说道:
“若有命数,留我一人,与它斗。”
陆晓齐和白临、丁瑶三人,继续往东北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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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晚上又回到了龙临山下白临的家,那所简陋的破道观里。
白临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扑倒在井边水桶里,此时接近十一月,龙临山已经飘雪,井水却很有点温暖的意思,他起身抖了抖满头满脸的水珠,试图洗去梗在心头所有一切,重新开始。
抬起头,眼前火红的美人独自伫立在柱子旁,看着天边远山,头上一声惊鸟扑翅,都没有拉回她的眼神。
梗在白临心头的,并非陆晓齐的神秘莫测,更多的还是丁瑶,他越来越看不透,丁瑶和陆晓齐的联系,他们似乎总有别人不能参透的默契,明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冰如火,却又经常没来由地很像是同一个人。
白临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可是那种他无法勘破和介入的感觉,让他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陆晓齐捕捉到了白临的神色微妙,知道性格爽快的白临,正自苦于被情所困。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也不打算借此去质问丁瑶与自己的关系。他心胸中总是有种预感,那些指纹带给他的,不只是力量那么简单。将来若自己有生死之事连累他们,不如现在就任由他们疏远的好。
“此去路远……”陆晓齐感叹。
白临顺口答了一句:“不远了!”
他们打算休整一夜,次日上山,等待存思道长审问出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
当天晚上,陆晓齐躺在榻上,通过屋顶那个破瓦洞,看见漫天星辰,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心思也通透起来。
“过了这两日,谁要赢谁,谁要亡谁,都要由我陆晓齐说了算!…决不被他人安排。”
夜深,窗外松声起,窗内人已静。
陆晓齐突然听得外面有一声轻微的呼唤:“陆晓齐!”
他一骨碌坐起来,见白临打着呼噜没有醒,便轻手轻脚来到院子里,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抬头见到星光下的红衣丁瑶正站在屋檐旁,垂手而立,看着远方。
陆晓齐记得从她回来,就一直是这样瞭望的姿态,很是奇怪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刚才是你在喊我吗?”
丁瑶摇头,一阵风起,吹散她的衣裙像一朵艳丽的红花,本来在漆黑的夜里,红色是看不见的,可是今夜星月之光竟然可以用闪耀来形容,那水晶琉璃之光穿过丁瑶的红衣,映在陆晓齐的眼中,也让他察觉了一丝异样。
太明亮了。这是星辰之光吗?
陆晓齐喊了一声鱼宝,也到屋檐上去,站在丁瑶身边。
不知普通人眼中如何,今夜陆晓齐眼中,天星明亮,地下的玉灵星罗棋布,竟然发出比头顶星辰更耀眼的光芒。
“他们,全部苏醒了。”陆晓齐说道,丁瑶“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将娇小手掌覆在他心脏位置不动了,抬头睁着大眼睛问他:“你喜欢人间吗?”
陆晓齐愕然,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认真脸,又仰望今夜的圆月,莞尔一笑:
“这么浪漫的画面,月影冷霜,星辰熠熠,你我对面,难道不该问一句其他的吗?”
丁瑶闻言默默地将手从他胸膛上拿下来:“你怕吗?”
陆晓齐故作哀叹了一句:“又问错了!”他在不知是否牢靠的屋脊上仰面躺下,静赏月下美人。
丁瑶其实从来没有读错过他的情绪,他甚至很懂她这一句问话的含义,可是他已经没有资格说怕,也不必说怕了。自从杀人那一夜起,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自那时之后,他便把“害怕”这个词,从脑海里剔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