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江依穿着白色高腰阔腿裤,黑色西装领夹克衫,头发染成了灰色。她在笑,宁负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轻松又自然。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极度疲惫后的视线,难以焦聚,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可是那里却又让人觉得空无一物。
宁负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江依坐在后排,慵懒地靠在窗边。
宁负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再和你聊聊,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宁负扭动钥匙,引擎轰鸣:“聊什么?”
“明天。”
“聊吧。”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走得太快了?”
“所有人不都在闷头往前赶么?生怕北极冰川先一步融化,生怕煤炭石油先一步耗尽。”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走得最快的,走都走了,现在谈这些有意义么?”
“想看看你的态度。”
“我可能确实觉得有些太快了,文明包括科技,但是科技不等于文明。就像互联网,时至今日,依旧缺乏有效的监管手段,拿表层网来说,各类社交app藏污纳垢,为非法交易提供平台。高中女孩明码标价,加微信收门槛费,一张尺度照片又是多少钱,线下陪玩买二送二,挺离谱的,对吧?更不用说精神鸦片又荼毒了多少人。ID就像面具,很多人遮住了脸便肆无忌惮地袒露心底的恶,元宇宙更会是这样。”
“可是互联网也的确使得信息更加有效地传播,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你说的那些情况终究是少部分。”江依饶有兴致地望着车窗外的帝都,这座城市就像一颗古老又遒劲的心脏,重叠着新新旧旧无数层光,令人与之共振,头晕目眩。
宁负说:“的确,那些情况是少部分,但是有多少人被精神鸦片荼毒而不自知?又有多少人用网络上的声援来代替现实中的善举?大数据喂养出一批批思想狭隘,偏激,想象力匮乏的人,社会阶层越低,越是如此,这些人之中有很大一部和你我年纪相仿,他们在本应该追求美好,理想,信仰的年纪,要么沉溺于灯红酒绿,或者被炫富视频贩卖焦虑,抑或成为了庸俗的利己主义者,果真利大于弊么?”
宁负接着说:“我觉得人们总生活在‘明天会更好’或者‘今天一定比昨天好’这样的错觉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因为倘若今天不如昨天,那岂不是白活一天?倘若明天不如今天,那不如死了算了。从情感需求来看,我们的确需要这样的错觉。但果真如此么?以前我们可能一日三餐只吃馒头,过年的时候包个饺子,就觉得实在太香了。现在猪肉还不如野菜贵,拿着猪肉想蘸红油蘸红油,想蘸蒜泥蘸蒜泥,我们更开心么?更幸福么?不是我犯贱就爱吃馒头,只是如今的猪肉的确食之无味,不如当年的馒头那么香了。”
他们堵在了高架路上,目所能及的尽头是红色刹车灯连起的长龙。
宁负想起了《爱乐之城》里的片段,如果这时自己爬上车顶弹起吉他,会不会有人随着节奏欢快地跳舞?
夕阳沉沉落下,他想起自己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有天晚上爸爸加班,他便偷偷在超市买了一瓶百威。家中没有起子,他还没有学会用牙开酒,只能到楼下烧烤店借一把,打开的时候,白色泡沫溢出瓶口,堆积在虎口上,麦香芬芳。他就坐在路边,看着夕阳喝完了那瓶330ml的百威。
之后宁负喝过很多瓶百威,可是不知道因为心理作用还是换了生产商,宁负再也没有遇见那样浓郁的麦香。现在宁负几乎只喝百威,可能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还会再遇见一次那天夕阳下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