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道:“愿闻楼子之计!”
楼缓道:“公子但于邯郸城内觅一心腹,而明娶之,藏之于家,公子离邯郸之时,车载而归,不亦可乎!”
异人道:“如此唐突佳人,于心何忍!惟邯郸之中……”心念至此,突然想起吕不韦,布了如此大局,竟无一言相告,令自己不知所措至此。心中一激动,便道:“可托心腹者,惟吕君耳!”
这下把吕不韦吓得从席上爬下来,对着楼缓和异人不停磕头,道:“微庶何敢!微庶焉敢当之!”
姬儿一直在旁边听着楼缓说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一言不发。见吕不韦吓成这样,又骂道:“浅识奴,焉得汝言!归座!”
吕不韦也听话地讪讪坐回席上。
楼缓道:“公子之言,甚合吾意。吕君负千金之身,正与姬儿相配。昏车过府,复献于公子,旁人自无他言!”
异人想不到今天会是这样的结局,于席中拜道:“楼子相赠,异人不敢辞。容与群臣议妥,乃报楼子!”
楼缓道:“公子求女,曾勿与群臣议,独与吕君议乎?”
异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唯唯诺诺而已。
楼缓道:“既如此,老臣其待公子之命可也!”
异人见此事难了,只得避席而拜道:“楼子以姬儿赐异人,异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今愿不昧生死,与姬儿同行!”伏地对楼缓三拜,捧觥上寿;又对姬儿一拜,上前扶姬儿离席,带她坐在自己的席前。
楼缓道:“姬儿既奉公子执帚,臣与公子亦有私焉。敢以私情相告!”
异人道:“楼子但有所命,不敢辞!”
楼缓道:“秦阬赵卒四十万,赵人无不切齿,公子其知之?”
异人道:“此异人所以质于赵也,示秦不敢背盟。”
楼缓道:“赵王和战难决,左右策议纷纷。有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蹻檐簦说赵王,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其视天下如掌指,明诸侯之意,每欲合纵以抗秦。长平之时,敝族子昌愿以和,为彼所阻,言将与其献城于秦,不若以之赂诸侯以御之。今者,王复以平原君入咸阳为媾,彼复将阻之,其议变如之,以献秦之城以赂诸侯,虽失城于诸侯,乃得偿于秦也。王颇听之,将赴齐!齐得六城,将以助赵,则非秦之福也。”
异人道:“以异人之见,长平之时,齐不助赵;长平之后,齐必不复助赵也。何者?长平之后,赵愈弱而秦愈强,其强者犹未助,而况其弱乎?”
楼缓道:“公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也。自五国伐齐以来,至今一十五载。燕齐两伤,宋、中山已灭,卫、鲁两国但奉宗庙而已,无天下之心。天下战国者,惟秦、楚、赵、魏、韩而已。而秦先破鄢郢,楚国奔陈;复战大梁,又斩韩魏十三万众于华阳,沉赵卒三万于河,三晋皆为所败。战国之中,惟秦独大,此志士之所忧也。故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将因强而乘弱矣。今秦虽杀赵战士四十万,而关中半空,虽欲下邯郸而不可得也。是秦力有弊,而赵犹以自保。天下战国勒兵而观之,皆曰‘姑俟二国斗,吾将乘其疲者’。两虎相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待伤虎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此诸侯之谋也。愿公子察之!”
异人道:“唯唯!敢问其计!”
楼缓道:“诸侯之利在秦赵相争,而秦赵之利则在和也。秦得上党之利,赵蒙大败之灾,皆欲休养以复其力。此诸侯之所不欲也。必也激其愤,奋其志,利其兵,坚其甲,而令相斗不止。此天下之大势也。智者之所当谋也。”
异人道:“楼子是必欲秦与赵媾乎?宁赵不献城于秦耶?”
楼缓道:“事当求其大者。今之大者,在秦赵媾和,以塞天下非分之望,以杜天下觊觎之心。至于三五小城,得不足为利,失不足为害。又何执焉!”
异人道:“夫秦赵本兄弟之邦,睾狼之事固勿论也。先武王之薨于洛阳也,亡灵困于外,群公子饲于内,几亡矣。幸得赵武灵王之助,王乃得位,群丑束手,秦乃定也。此皆当世之事。敝王每言之,未尝不叹于赵也!宵小起于野,乱于朝,欺君子以方,夺战胜之地,而失信于敝邑。是故有阏与之伐,邯郸之役。赵不思前愆,复夺吾上党,乃有长平之祸。若论其起,皆自六城之争也。若溯其源,非秦负赵,乃赵负秦耳!赵有愆,曾无一言相谢,一城以偿,秦何以与之平!”
楼缓道:“公子之口利,可匹秦、仪;公子之所愿,亦非无故。然智者谋事,当顺其势,而不失其情。今天下大势,在于秦赵,而秦赵之利,皆在不争而争天下。赵虽失信于秦,前有阏与之伐,后有长平之祸,亦足平之。今公子在邯郸,平原君在咸阳,秦赵相媾之势几成也,又岂败于区区数城耶?”
异人对这等大事并不敢做主,也没有什么定见,道:“异人将报于王也,愿楼子亦谏之!”
楼缓道:“臣老矣,体衰力竭,虽有心,无其力也。但得告于公子,于愿足矣!公子其听之!虞卿将赴齐,秦未可迟也。”
异人道:“何将首速之?”
楼缓道:“必也议其媾也。……唉,鼎簋已凉,虽有美食,无能进也。愿以辞!”姬儿闻言,即从异人席中起,扶楼缓站起来,楼缓执杖,往屏风后而去。异人亦趋步上前搀扶。楼缓道:“贱躯安敢劳公子!”
异人道:“为长老折枝,礼也!”与姬儿一起将楼缓送出侧门,驱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