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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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里,杨国忠也在寻找着贵妃,直到困倦不已,便转回了宅中。
他已许久没到妻子裴柔屋中就寝,这次回来之后,依旧去了美妾的屋中。
然而,一推门,却见坐在那的是他的表妹张四娘。
杨国忠的母亲有好几个兄弟,除了最有名的张易之,还有张同休、张昌宗、张昌期,张四娘便是张昌期的女儿,得知杨国忠如今富贵了,携家带口地前来投奔。
“你怎跑到这屋里了?”
“打听到阿兄最近都住在这里。”张四娘道。
她今年四十五岁,是张昌期的遗腹女,而张昌期就是死在四十五年前的神龙政变之中。
之所以她在族中排行靠前,因为她父亲叔伯里当男宠的多,死得又早,儿女都少。
杨国忠以前倒是与她有一腿,如今发迹了,年轻貌美的姬妾多了,对张四娘已颇为嫌弃,道:“投奔我可以,但莫烦我,恼火得很。”
“看你急得?我听说今日虢国夫人府起了火,到现在还没找到杨贵妃?”
“幸灾乐祸没用,杨家若是完了,张家还能跟着享福吗?”
张四娘连忙道:“我哪敢幸灾乐祸,只是有件事想与阿兄你说。”
杨国忠颇为不屑,他位高权重、忙得很,不认为张四娘这种无权无势的人能说出什么值得听的事,挥挥手,道:“我累了,不想听,出去。”
“阿兄你听我说嘛,你不姓杨,姓张。”
“滚,木易杨,弓长张,你听旁人说我不学无术,真当我连字都不识了。”
“真的。”张四娘急道:“你是五叔的儿子,你不是我的表兄弟,你是我的堂兄弟。”
杨国忠丝毫都不相信,嗤道:“二十年前我们在柴房肏攮时你不说?只顾让我用力,如今我发达了,我又成你堂兄弟,你怎不说我是你亲兄弟?”
“阿兄你坐,你听我慢慢与你讲,你生父真是五叔,你是寄养在姑姑家的。”
“信你?”
杨国忠正要把张四娘推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这次火灾,杨贵妃失踪得蹊跷,莫非是私会寿王或与薛白有染而惹得圣人不快了,万一杨家大祸临头,牵连到自己。
他于是缓缓坐了下来。
张四娘遂开始说了起来,语气十分神秘。
“阿兄你也知道,五叔当年是则天皇帝的‘供奉’。”
“男宠就男宠,有甚好忌讳的?”
他们说的是张易之,当时人们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
张四娘道:“此事我是听阿娘说的,因五叔很得则天皇帝的宠爱,则天皇帝不许他与旁的女子有染,每次他回到私宅,都居于高楼之上,并撤掉梯子。我祖母担心五叔绝嗣,于是暗中命令身边的婢女夜里偷偷登楼,侍奉五叔,她后来怀了身孕,生下来的孩子……便是阿兄你。”
“我不信。”
张四娘拿起一面铜镜递过去,道:“阿兄你看,你这眉眼、相貌,若非五叔这样的血脉,如何能这般英俊。”
杨国忠道:“外甥像舅罢了。”
话虽如此,他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不能将宝全押在杨家,也该提升张家的地位权力,有备无患。
“这样,你去联络些亲朋故旧,上表申告,恢复五舅、六舅的官职爵位,再从张家选一个兄弟,我设法给他封个官。”
“阿兄信我了?”
“我能信你?”杨国忠当即伸手解了张四娘的腰带,“来,我信一个给你看看。”
张四娘并不抗拒,应道:“我阿爷死后过了十月我才生下来,我阿娘说是晚产,可谁知我是不是阿爷的女儿。”
“不重要,到头来张家还不是靠你这女儿恢复了官爵。”
“真能行吗?圣人那么忌讳则天皇帝。”
“能行。”杨国忠想了想,道:“圣人若是不喜杨家,又要任用我理财,会答应我的。”
他想着试探试探也好,毕竟这场大火,连他也看不懂圣人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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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一群侍女们捧着食盒从杨国忠宅到了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正与两个姐姐在西侧院的堂上说话,因还没找到杨玉环而忧心忡忡。
“先吃些东西。”
“哪能吃得下啊?小妹若是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阿姐莫急,也许她是跑出去迷了路,会回来的。”
杨玉瑶安慰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捧着食盒的婢女正在偷偷对明珠低语着什么。
她遂起身,绕到屏风后。
很快,明珠提着那食盒过来,低声道:“瑶娘,打听到了一些事。”
“说。”
“国舅回府之后,与张家人商量了给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恢复官爵之事,这是她捡到的奏章草稿。”
杨玉瑶捡过那从食盒中拿出来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丢到一边,恼道:“好个自家兄弟,看着像大难临头了,第一个留好了退路。”
明珠分明是对杨国忠有仇怨,此时却很善良地帮忙解释了一句。
“瑶娘不必生气,国舅也不是背叛了杨家,人情往来,帮衬亲戚罢了。”
“这种时候帮衬亲戚?!”
杨玉瑶的火气更加上来,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遂问了些让自己消气的事。
“阿白呢?”
“昨夜乔装过来问了婢奴一些事之后便不见了,瑶娘放心,没消息便表示没人发现他。”明珠低声道:“高将军方才又往京兆府去了,想必是过去见薛郎。”
“还是阿白靠得住。”
杨玉瑶轻声自语一句,收拾了一下神情,继续显出担忧之色来,才转出屏风。
“三娘,你这府邸烧成了这模样,到我那去住吧?”
“怕是叨扰了姐夫。”杨玉瑶道:“我打算到薛白宅里暂住一段时日,他那人丁少,我正好给他添添人气,也撑撑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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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鼓响后不久,京兆府后衙的廨房便响起了敲门声。
随行的宦官只敲了三下,高力士径直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只见薛白还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醒醒。”
“高将军?”薛白嘟囔着起来,问道:“火灭了吗?”
“灭了,但还未找到贵妃。”高力士道,“贵妃许是先逃出去了,我来京兆府调些人,你家就在宣阳坊,也派家仆去找。”
“是。”
昨日,高力士得知消息时正在此与薛白谈话,当时薛白便说这场火烧得可疑,请缨去查起火的原因,高力士才允他扮成内侍省宦官,今日便是来问他查到了什么。
薛白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
高力士目光看去,留意到他手掌上写着几个字,微微一愣,没有再说什么。
“依高将军吩咐。”薛白道,“若允我回府,我这便去帮忙寻找贵妃。”
高力士风风火火地来,这句话之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薛白看着他带来的几个随行的宦官,想到昨夜杨玉环说的话,猜想高力士身边也有李隆基的暗桩,往后还是该更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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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匆匆赶到京兆府前衙,只见杜有邻已经把差役全都召集起来,当即道:“还不快去找。”
“喏!”
众人应下,迅速列队向外跑去。
与此同时,宫中也有一队宦官匆匆赶来,高力士的义子李大宜跑上前,顾不得先顺过气,道:“阿爷,圣人……圣人出宫了……”
“什么?!”
高力士吃了一惊,拔腿就向宣阳坊赶去。
他不用问,也知圣人出宫是做什么的。
圣人再生贵妃的气,世间也只有贵妃既美貌无双,又能歌擅舞,还性情活泼。也许,也能找到代替,但厌倦与失去,这是两回事,圣人可不能失去任何东西。
高力士策马赶回宣阳坊,迎面又见冯神威赶上来。
“阿爷,圣人就在虢国夫人府。”
“快。”
高力士连忙翻身下马,跑进虢国夫人府那没有被烧到的西侧院,赶进堂内,却没见到圣人。
“圣人呢?”
“亲自去找贵妃了,这边……”
穿过被熏黑的院门,眼前是那片断瓦残垣。
有叱骂声传来。
“都跟着朕做什么?!尔等若肯尽心,能一整夜找不到太真吗?!”
“陛下息怒……”
高力士抬眼看去,只见灰烬之中,一群人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圣人。
陈玄礼领着龙武军在侧,那鲜亮的盔甲倒映出了周围的废墟,极为抢眼。
“圣人。”
“你忙了这么久?在忙什么?!”李隆基叱道,“太真呢?”
“老奴死罪。”
高力士不敢解释,径直跪倒请罪。
“够了。”李隆基道,“让他们散开去找,你与陈玄礼带十人随侍朕足矣。”
“喏。”
高力士又是一阵忙碌,亲自引着李隆基向东南边走去,嘴里述说着情形。
“老奴是昨日傍晚到的,不多久天就黑了,命人寻了一夜,未见贵妃。但根据仆奴们的说法,贵妃当时穿着马球服,该是先逃出宅院了,许是惊慌之下迷了路,因此老奴方才去京兆府让人搜索长安……”
“朕不管,一定要找回太真。”
李隆基沉着一张脸,只管发号施令。
他并不熟悉这宅院的格局,凭着天子的直觉横冲直撞,偶尔遇到岔道,高力士也会稍稍抬手一引。
皇帝亲自来找,是要以真龙之气保佑杨玉环,因此也不必分析、或寻找什么蛛丝马迹,重要的是把真龙之气散布开来。
“太真!”
“朕不怪你了,你快出来!”
“朕亲自来接你回宫了……”
晨光洒在废墟之上,高力士转头看去,忽然眼红了,喃喃道:“圣人,这大火之中,不像是能藏有逃生者啊。”
“闭嘴!太真!”
“老奴以为,贵妃是逃出去迷路……”
“嘘,别说话。”
李隆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倾听了一会,又喊道:“太真!”
陈玄礼向东南面看去,但瞥见高力士面露茫然,很快也收回目光,面露茫然。
“圣人,老奴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臣也没听到。”
“不,朕听到了。”
似乎只有李隆基一人听到了什么,他大步向东南方向赶去,前方是一个院落,院中有一口井。
“圣人?”
这次,众人终于听到了井中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
“圣人,是你吗?”
“太真!”
李隆基赶到井口,向下看去,不由大喜过望,老泪纵横。
“还不把太真救上来!”
“快!快……”
“你们这些废物,整整一夜,就这样让太真在井底受难?!若非朕来,朕的太真差点被你们害了!”
“老奴罪该万死。”
“奴婢该死……”
但等杨玉环被救上来,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跪在李隆基面前,有气无力地道:“请圣人不要责怪旁人,是妾身在井底晕过去了,直到听到圣人呼声才醒来,此为天注定妾身该由圣人所救。”
随着这句话,李隆基所有的怒气终于都消了下去。
他一度以为杨玉环是为了李琩殉情,虽明知道不可能,但这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好在,眼下终于找到了她,证明他才是她的神明。
一直以来,都是他拯救了她。
此时此刻,李隆基再次感受到了作为人间之神的喜悦。
“圣人,妾身经此一劫,明白了许多事,妾身辜负圣人太多了。”杨玉环声音虚弱,却不肯马上去歇息,坚持跪在地上对李隆基表明态度,“圣人为妾身做了太多,担负了太多骂名了。妾身该死,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诽谤君王。”
“别说了,朕要你活着。”李隆基道,“你看,因为朕要你活着,连上苍都得庇护你,大火伤不了你。”
他的语气是那般威严、霸道,掷地有声地又补了一句。
“朕,不许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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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因皇帝与贵妃争吵而引起的风波终于平息了。
虢国夫人府虽遭了大火,但圣人许诺,会重重赏赐杨玉瑶,让她能重建一座更金碧辉煌的府邸。
一辆重翟车停在宣阳坊中,上有紫帷、镂锡,八銮在衡,鞶缨十二就……这是皇后的仪驾。
“回宫。”
车马缓缓而动。
坐在重翟车上的杨玉环低着头,回眸一瞥,见到了立在长街两侧的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