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章道:“陛下快请进屋。”
朱友贞说道:“不进去了,天气不错,咱们就在院里聊吧。”说罢,一撩袍角竟然就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随后拍了拍身边的台阶,对敬翔和朱珠接着说道:“你们也坐吧,今儿个在这里没有什么天子臣下之分,大家就不要拘礼了。”
待众人都坐定之后,朱友贞一脸愧色凝视着王彦章,不无愧疚的说道:“朕听信小人谗言,三番五次的伤了王爱卿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朕实在是感到羞愧……”
朱友贞话还没有说完,王彦章突然一摆手打断了朱友贞的话。随后摇了摇头道:“陛下的心意罪臣明白,但是陛下贵为天子之身,罪臣怎么敢如此僭越无礼坦然受之?陛下此番亲自前来,想必朝中又有大事发生。罪臣虽是戴罪之身,但是仍有满腔的报国热情。陛下如若不弃,但凡有用得着罪臣的地方尽管直言,罪臣定当誓死效命!”
眼见着王彦章竟然如此豪迈而且丝毫不计前嫌,与之一比朱友贞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只能紧紧地握着王彦章的双手,却激动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之后,朱友贞平复了一下情绪后,缓缓地说道:“王爱卿说的没错,朕经过几天几夜的深思熟虑之后,毅然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于是下令兵分四路,想要对李存勖发动大举进攻。如今其他三路已经全部领命出征,只剩下这反攻郓州一路了,朕实在是无人可用啊。万般无奈之下,朕……只能厚着脸皮再次恳请王爱卿出山了。不知王爱卿意下如何啊?”随后,朱友贞又把四路大军的具体部署详细的和王彦章做了逐一的说明。
可是听完朱友贞的话后,王彦章却一脸凝重的轻轻地从朱友贞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双手,站起身来不断的来回走动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王彦章说道:“陛下的想法确实没错,绝地反攻实为当前我们梁国的唯一出路。但是……这兵分四路的想法可是段凝提出来的?”
朱友贞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段凝提出来的,不过也是之后经过群臣商议,最终由朕下的决定。此举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王彦章道:“抛开个人恩怨不说,单说段凝的这个建议就足以证明此獠实乃误国之无能小人!当前形势,我们应当汇聚起全部主力集中攻击李存勖亲率的唐军主力所在的郓州方为上策!又怎能在此时节自行分散兵力,做出兵分四路的错误之举?!兵分四路之后,且不说会不会被唐军逐一歼灭,单是因为兵力过于分散,导致开封防守空虚就已经是最为致命了!若在此时,屯兵于郓州的李存勖集中全部力量进攻开封的话,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啊!所幸那三路大军现在尚未走远,眼下的当务之急,请陛下务必火速召回那三路大军才是!”
听完王彦章的分析,朱友贞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兵分四路导致开封防守空虚一事朕也想到了,所以朕已经下令掘开滑州黄河南岸大堤,以黄河天险阻挡李存勖进攻开封了!”
“啊?!”听到朱友贞竟然下令掘开了滑州黄河南岸的大堤后,王彦章顿时愣在了当地。良久之后,王彦章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掘开大堤的主意想必也是段凝想出来的吧?”
朱友贞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彦章长叹一声道:“陛下你……糊涂啊!掘开黄河大堤,能不能阻挡住李存勖尚在两可之间。但是最为要命的是,陛下此举把咱们梁军的主力也阻隔在了黄河以北!现在别说是调回那三路大军了,如果开封真的陷入了危险之中,那三路大军就算是想要回救开封也只能望河兴叹了!”
听完王彦章的话后,朱友贞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可是现在黄河大堤已经被掘开了,想要挽回真的已经是覆水难收了!想到这里,朱友贞结结巴巴的说道:“那如此说来,咱们……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吗?”
王彦章沉思了片刻后,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罪臣不才,恳请陛下给臣两万兵马,臣愿亲率第四路大军奔赴郓州,誓死挡住李存勖的攻势,为另外三路大军争取时间。如果另外三路大军能够分别攻破太原、澶州和镇州的话,那么开封之困就可以迎刃而解!”
说到这,王彦章突然发现朱友贞一脸无奈之色,于是迟疑的问道:“陛下莫非……?”
面色苍白的朱友贞点了点头,无力的说道:“其实朕也知道郓州的重要性,可是想到进攻澶州的段凝在攻下澶州后,还要趁势大举进攻李存勖的伪都望州,所以无奈之下把我只能把全国主力尽数让段凝带走了。现在……朕的手中所能调动的……只剩下了五百名新经招募的骑兵了!”
“五……百人?!”听到这个数字,王彦章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据王彦章所知,在自己退出德胜口的时候,李存勖的手中已经聚集了八万唐军。而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动,李存勖手中现在至少也有十万大军了!面对着唐军如此强大的兵力部署,区区五百人真的就如同是杯水车薪,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可是不管王彦章怎样的着急、恼怒,现在无情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王彦章一咬牙说道:“事已至此,臣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五百就五百吧!但是臣有言在先,待臣带着这五百人出征之后,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尽一切办法再给臣凑齐一万人才行!对手可是手中拥有十万大军的李存勖和李嗣源,而且还是平原作战,一万人已经是臣最大的让步了。低于这个数,莫说是臣王彦章,就算是当年的战神李存孝在世,也决计无法抵挡唐军的十万虎狼之师!”
说罢,王彦章抬起头来,盯着天边渐渐压过来的乌云,悠悠的说道:“黑云压城城欲摧,……要变天了!”
……
尽管王彦章明知此次的任务无比艰巨,但是为了梁国,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在官复原职的当天,便急忙点齐了朱友贞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仅能拿出来的最后五百名新招募的骑兵,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前往郓州的征途!
临行之时,朱珠依依不舍的把王彦章一路送到了开封城外。看着泪眼婆娑的朱珠,王彦章轻叹一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赶紧回去吧。”
朱珠依依不舍的说道:“师父,此行凶险无比,师父一定要小心为上。说句不该说的,实在是打不过的话,师父也别管什么忠君爱国之心了,只管回来便是!”
王彦章苦笑着说道:“师父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说到这,王彦章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轻抚着朱珠的秀发,语重心长的说道:“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这一战我也心知是九死一生了。我死以后,咱们梁国的灭亡也是在劫难逃!到那个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听师父一句劝,回去以后立刻收拾收拾去江南吴国避祸去吧!师父已经没有了女儿,你现在是师父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意外,师父就算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啊!”
说罢,王彦章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朱珠的肩膀。随后翻身上马,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前往郓州的征程。
凝望着王彦章渐渐远去的背影,朱珠喃喃自语道:“走?梁国不仅是我的国,更是我的家,我真的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