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来往奔波,的确辛苦。”驿长笑道,“如今既然到了小人这里,便请用些酒肉,早早安歇,以解劳乏。”
“如今竟然有酒肉了?”康瑞很是惊奇,“这些年经宿贵处,酒肉可是头一回有。”
“是,不过只是些猪肉、浊酒,”李驿长搓手笑道,“还请副使勿要介怀,将就着用些罢。”
“这已经很好,那里还敢挑剔!”康瑞感慨道,“自从出了京师,便再未沾过油荤,每到一处都是胡饼素菜,着实难熬。”
“既如此,便请副使往这边来。”李驿长于是引着康瑞往膳房里去。
康瑞进了膳房坐定,首先瞧见桌上摆着一份很大的字纸,“咦,如今驿馆都有邸抄了么?”康瑞说着将那字纸拿在手里,诧异道,“燕都邮报?这又是什么新物事?”
端着酒菜过来的驿夫见怪不怪道:“哦,邮报啊,隔三五日便会从县城发来。这东西自燕都印好,再发至邯郸,然后至县城,最后送到咱们这驿馆,上面所载的消息,那都是七八日前的事了。副使手上这份乃是三日前送来的,说的都是十余日前的故事啦。”
“有趣,有趣。”康瑞一面瞧着邮报,一面拈须点头。这报纸展开来竟有二尺余见方,纸张厚实,正反两面皆印有文章,正面右上角是隶书体的燕都邮报四个大字,然后是出版日期:东唐雍平十六年——丙子年六月廿九日,算算时日,竟然已是十二日之前了。
邮报所载,内容很是丰富,正面大多是统领署、监军司、巡查使衙署的各项政令。又有各地农作物之产量,及某地之奇闻异事。背面则是雅趣小文、历史故事、格物之学等。康瑞连连称奇道:“是何人想来!此物极妙,敢问驿长,是燕州各处驿馆都有么?”
“都有,都有。”那李驿长笑道,“各处驿馆都有。这邮报原本售价二钱一份,只是咱们这里是府县里遣发下来,并不用花钱。”
于是康瑞每到一处驿馆,便首先索要邮报来读,他发现每一期的内容都不一样,有时候会有某位大员写的政论,也有某个人物的事迹,此人或为军将,或为文官,又或为名士贤达,甚至工匠商贾,五花八门。不过刊载最多的,还是关于公田的文章。
在馆陶登船沿运河北上之时,康瑞惊奇地瞧着大批四轮马车从官道上拖来沉重的铁料装船发往燕都:“燕都如今竟然要用这多铁么?”船夫闻言笑道:“这个算多么?如今燕都、唐山等处,都在大兴铁厂,往后只怕更多呢。”
康瑞闻言,只有感叹不已。沿途之中所见,无论男女皆在忙碌,他也听到各种议论:统领署推行了新的出盐之法,往后盐价要跌了,那位新上任的巡查使行遍了燕都之外的十一府,清理出许多被私占的公田。邯郸府的赵刺史与前来巡视的韩宪使大吵了一架,甚至威胁要辞官归去,霍神仙在唐山境内找到了金矿,果然是有着天眼神通……
进入三河县境,康瑞又看到了令他惊奇的景象:许多民伕在官道之上砸石、铺路,或者用碾子平整路面。过往行人告诉他,这些都是常山之战中的俘兵,如今分布在许多地方,煤场铁场、盐场驿道,劳役虽然辛苦,但是吃穿都还不错,有的人还被擢拔上来,当了匠头、班首。
“如今的燕州,变化倒是不小。”康瑞摇头感慨着,立在船头从澄清坊进了燕都城。这一回往赴燕都,恰好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分,虽然坐船并不费什么气力,康瑞也觉得暑热难耐。在燕都驿馆安顿下来之后,他步出大门去给自己买一份冰酪来享用,然后就惊奇地发现城里多了不少四轮马车,满载着有说有笑的女孩儿们从坊道上得得而过。
卖冰饮的摊主告诉他,这些都是刚刚下工的织场女匠,如今燕都城内的织造社每日繁忙上工,这些小娘一月竟然能分到一千钱的工钿,教人十分眼热。于是便有传言说,霍天师预备扩建织场,那些家中还有小娘未出来做活的坊户,自是欢喜非常,只要有新的邮报出来,都会抢着去买,看看官府有无发布织场二期的消息。
夜色降临,坊道旁的道灯也逐一亮了起来,康瑞坐在茶铺里津津有味地听着客人们闲聊乐社的演艺,那个常山来的甄小娘唱得真是好听,监军司郭判官与亲卫营段队正两位少年郎君同时看上了海津府楚使君家小娘…然后他心情愉悦走出来,仰头仔细鉴赏了一番造型酷似石灯笼的道灯,决定连夜去都督府拜谒郭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