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扶风县的衙役便呼啦啦的出了城,一个时辰之后,搬了一具尸体进了府衙。附近的百姓们指点一阵,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几起了?扶风县不会要乱了吧?
众人正不安,门口的护卫拉了一声长调——
“岳大冉!”
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来,容貌清癯,留着山羊胡,神情温和,却也不乏气势。他站在门口,抬了抬手,请众人安静下来,道:“诸位,最近扶风县有不少江湖人士犯案,官府正在追查,玄衣门的神捕也到了,大家不必太过担忧。这段时间,官府会加强巡逻,晚上的宵禁也会提前,入夜之后诸位最好不要出门。”
听是江湖人作乱,百姓们一时觉得心安了些,一时又觉得更加忐忑。一方面,江湖事很少会牵涉到普通百姓;可一方面,谁能保证那些江湖人会守规矩呢?他们可都带着刀呢,若是发起疯来更加不得了。
岳大人知道众饶担忧,并没有急着回府,在门口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一方面要让百姓安心,另一方面又要让他们提高警惕,还要告诉他们若是真遇到江湖人进入家里避难该怎么做……
府门之上,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看着这一切,不由笑了,神情轻松了些,喃喃道:“这个岳大人,很有一套么。”
这人自然就是战歌了。
他原本担心出什么乱子,有心人趁机引起暴动啊什么的伤着了那位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的县令大人,所以跟出来看了看,却没想到,这位岳大人似乎还挺受百姓敬仰。
战歌抱着刀坐下,目光落在下方,思绪却已经飘远——这次的案子复杂了,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六个杀手了,分属四个不同的杀手组织……啧,这次易水楼的麻烦,比馥姑娘想象的还要大啊。
底下,百姓已经散去。岳大人回到庭院,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望——
那白衣年轻人果然在那里啊。
岳大人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怀念……传闻都玄衣门是一群凶神恶煞之徒,可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润物无声的温柔……年轻一辈如此,老一辈亦如是。
扶风县县令,岳岚,今年五十有九,在这扶风县呆了四十年了。他早就打算好了,在扶风县呆着,再混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光荣退休了。
他是前朝旧臣,年轻的时候也是时常把圣人之言挂在嘴上的,一心想着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一番大事业。
他有才学,也很幸运,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封了个扶风县令。那会儿扶风县隶属长安管辖,虽离城区远零儿但好歹也算是子脚下,是个好地方。以他那个年龄来,第一次当官做到这个位置,可算是前途无量。
他刚上任那会儿是想大干一场,想着如何改革,从一县之地开始,一展宏图,协助圣上恢复大昭往日的荣光。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没等着他在扶风县做出什么政绩,北方胡族就打过来了,皇帝跑了,下乱了。
战乱那二十来年,扶风县自然免不了遭殃,但比较起来算是不错的了。这地方要地理位置多重要也重要,但旁边多得是比它更重要的城剩另外,大概也是他这个县令骨头比较软,胡族来了他开城迎客,萧家军……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军队……来的时候,他也里应外合的帮了不少忙。
有人骂他是卖国贼,也有人他忍辱负重,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在意旁人怎么了,很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涵养。真正经历过那二十年战乱的人,真正在生死之间走过几遭的人,对于这些个虚名总能看得淡些。
大周立国之时,虽然女帝诚心挽留,但还是有很多大昭旧臣离开了,明里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暗里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鬼话。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心道这话也只有老腐儒和孩子才能理直气壮的出口。
他留了下来,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身为前朝旧臣,官运前途什么的就不要指望了。
这十八年来,扶风县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也就是七年前那场惨案了,死了八百多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平民百姓。他得知这事的时候,当晚上回来就写了折子,请辞加请罪,只觉得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圣上开恩了。
却是没成想,玄衣门来了,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是案子归玄衣门了,请扶风县衙配合交接一下。那位传旨的年轻人请他起来的时候,很是温和的,查案抓饶事交给他们这些个粗人就行,但平息民怒安抚民心这种细致活,还要劳烦岳大人多费心。
最后,案子结了,玄衣门发了罪己文书,接受了所有来自武林和平民的愤怒或仇恨。
施逆行施大人,那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玄衣门门主,亲自到法门寺参加了超度法会,承受数百百姓的辱骂与指责,最后却带着一身伤痕在舍利塔前轻轻一跪,道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