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翻书,《孟子》书页之中,果然落下一张书卡一般的纸片。
这个叫券,古代大宗商品交易,买卖双方各执一券,以防以后发生纠纷说不清楚。
明朝书属于贵重物品,看到账房先生五两银子的笔迹,孙博士脸一下就绿了。
发票不过是胡排戏说,可此时看到这张券,大为感慨:长见识了!
白纸黑字,孙博士偷偷瞄账房先生。
三百文定价加上一百文提成空间,四百文之内发生问题,书店负责。五两银子四本书,超出了店规。但账房先生要走账,所以记得很清楚。
账房先生相当于财务科科长,没有哪个老板能容忍他们做黑账。所以财务科人员向来沉默寡言,事不关己的事情,向来不去搀和。
孙博士见账房先生不理他,只得自己想办法。
据说海瑞当了县令吃不起肉,范进的工资竟然发宝钞,隆庆开关之前,西班牙银元不来,明朝银子相当值钱。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吃到嘴里的肉,孙博士自然不愿吐出来。
他捋着细须支支吾吾:“这个……这个,你哪个书院的?”
NM,查户口来了?
胡排心里暗骂。
范进学院太招眼,他也不想靠范进的名头混饭吃:“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孙博士捋须纳闷,“那远在湖广长沙府,你怎么跑山东来了?”
“要你管哩?”想起爹娘饿着肚子,胡排不想跟他扯淡了,伸手拍了书券,“书退给你,把钱还给我。”
“退书?”孙博士一愣,随即笑了,“本店之书,有没有缺页?”
胡排瞪了一眼:“还有没有漏字,错字,别字,乱行是不是?”
孙博士含而不笑,心里却偷着乐:娘里个脚,知道就好!
看他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滴’的样子,胡排反手腰后,偷偷握了刀把:“我和你讲道理,你竟然跟我耍流氓。”
孙博士:“怎么说话滴,知道这是谁开的店吗?”
胡排:“不知道。”
孙博士:“说出来吓死你。”
胡排:“难道是山东学道范进?”
孙博士:“嘿嘿,知道就好。”
胡排:“你敢把脑袋伸出来吗?”
孙博士一愣,看他十五六岁的样子,除了骨头就是皮,还有点愣头愣脑。
哼,不知猴年马月的流放后人,谅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吃定这五两银子了,为了以防万一,于是他偷偷握了一把鸡毛掸子:“伸出来你敢怎……”
咔地一声响,胡排一刀砍断了鸡毛掸子。
孙博士大吃一惊,想躲,可是一团鸡毛扑了脸面,盖住了眼睛。
胡排趁势一把拍飞帽子,顺手揪了发髻,只一提,将瘦猴一般的身躯摁在了柜台上。
紧接着杀猪刀噌地一声响,从脖子到胸腹,衣襟哧啦一声裂开。
孙博士感觉一道冰冷的刀气,以为被开了膛,胆水都被吓出来了,杀猪般嚎叫。
杀猪刀摁在了孤拐脸上,胡排嘿嘿一笑:“你耍流氓咱耍横,这买卖公平不?”
“公平公平?”
“书退不退?”
“退退退。”
“嘴上花活。”
孙博士急忙朝账房先生大喊:“狗惹的步政财,还快写退书券?”
叫步政财的账房先生,急忙取了一张白纸片,飞速写了退书券。
胡排刀尖一指:“他耍流氓我耍横,公平买卖,记上。”
步政财从来没写过这条件:这叫什么事?
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孙博士。
发髻被死死地摁住,孙博士脑袋动不了,拱着嘴巴大叫:“娘里个脚,看我干什么,叫你写你就写。”
你娘里个脚!
步政财暗中回骂,按胡排的要求,运笔如飞,接着盖了章,拿到了柜台上。
孙博士飞速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印章,按印泥盖了上去。
印章具有法律效力,明朝契约精神,到底怎么样?
胡排暗笑一声,轻轻一松手,孙博士立即大叫:“来人,快……”发髻突然又被揪住了,“啊啊啊……”
“王八盖子滴,防你这一手呢!”胡排杀猪刀一挥,噌地一声响,一缕鬓发应声而落。
这动作比剃头师傅还利索。
胡子涵相当惊异:这胡排,竟然有这手绝技!
胡排虽然愣头愣脑,但小时候也贪玩好奇,尤其喜欢收拾猪头。
猪头肉那可是一道好菜,口感筋脆,但上面坑坑洼洼,猪毛相当难收拾。
这个不能用火烤,因为火一烤,猪毛焦了,头皮脸皮半生不熟,烀出来的猪头肉面糊糊的,冷水一激,又粘又腻,丢失了特有的筋脆口感,卖不出去的。
前世胡子涵记得,正宗的都是用柏油沾的,明朝没有柏油,只能用刀刮。
胡排这收拾猪头的刮猪毛绝技,从小玩到大,即便是睫毛,鼻孔周围的鼻毛,他一刀下去,也是应声而落,堪比传说中的运斤成风。
此时他按住发髻,嘿嘿笑了:“坑了我家的杀猪经费,还没有契约精神,地域黑还有套路一大堆,既然杀人偿命,那就让你尝尝,我胡家收拾猪头的绝技!”
“别别别。”孙博士双手紧紧地捂着头发,“退书券白纸黑字,到官府也赖……”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胡子涵曾经追古装剧,自然知道这个,刚才试了契约精神无效,也懒得听他分辩了。
据说朝鲜朝贡来了,清朝人员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却笑他们是唱戏的。
除了辜鸿铭之外,胡子涵几乎讨厌所有的辫子。
本来想给孙博士刮个金钱鼠尾,可是想到爹娘还饿着肚子,于是他简化过程,按照辫子戏的标准,只刮脑门。
尽管孙博士紧紧地捂住脑门,但胡排的绝技不是盖滴。他拿出收拾猪鼻子的动作,光靠运刀而成的刀风,发根也是嗤嗤作响。
从来没有人敢在杏坛书店闹事,况且整个过程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在愣神。
等胡排收拾完了,拿了银子和退书券离开,八个护场才反应过来:“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