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激动,他说话不由带出了点地方口音。马鸣便问他认不认识村庄里一户姓崔的人家。
“你说老崔?我认识啊,俺们都是同一组的。说来老崔他们家也是有来头的,就说老崔他娘吧,当年可是大户人家。经常出入清潼庄园的,是沈家少奶奶的亲侄女!要不是当年打地主,他娘家道中落,又怎么会嫁给老崔爹那个跛子?”
我瞬间明了马鸣的意思。话说沈家人逃到弯弯,死的死散的散,再来找齐问清当年真相不现实,不如就从当地着手,从沈家少奶奶血亲处还原当时的真相,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导航显示的直线路程并不远,只是乡间山多,公路修得弯弯绕绕,差点把人肺都甩出来。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已经吐过两轮了,马鸣在旁边抽着烟笑我弱鸡。
我们没给司机大哥提过找老崔的目的是找他老娘,于是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到达崔家的片瓦房之时,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令人沮丧的事实——老人已经年过古稀,老年痴呆,别说当年,连前一顿饭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崔叔是个朴实汉子,我们去的时候他正打算挑粪去浇田,见到来客人还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洗干净手把我们迎了进去。
崔家是个北方地区典型的四合小院,面积不大,只分了前后堂,好多屋子的瓦片都坏了没修补,雨天就滴滴答答漏水。只有吃饭的大堂和母子俩居住的厢房拾掇得较为整洁。崔爹早些年去了,老崔叔一直供养母亲,村里姑娘嫌弃他家中有拖累,于是也一直没结亲。
我和马鸣不好跟着进厢房,就站在外边屋檐下等候。厢房比大堂略小,用一道帘子隔成两间,左面居住着老母亲,右面是老崔叔。说实话不太避嫌,人姑娘不愿意嫁过来也无可厚非,透过隐约的帘子看见里面的场景,我却能理解老崔叔的做法。
老人年岁已大,加上神志不清,年前又因为雪融地滑一跤摔断了胫骨,只能成天躺在床上喝些流食,别说避嫌了,儿子还得把屎把尿。我们转进大堂候着,崔叔扶着老母亲进来,瘦瘦小小的一团,脸颊褶子坠在松垮的面皮上,如同枯朽的树皮。眼神浑浊地望过来,我一时分不清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马鸣,或者谁都没有看。
门槛很高,老人过来花了几分气力。拄着拐杖,脚步颤巍巍的。到了我面前,浑浊的眼神忽然闪出一抹泪光,哆嗦着两条老腿噗通就跪了下来,把我吓得差点跳起,手中茶水都溢了出来,我心道这不是要讹人吧?
老人出声的下一句,我却愣住。浑浊的泪花爬满她枯树般的面容,唤我道:“少爷!”
我和老崔叔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是马鸣率先反应过来,一步跨来老人面前将人扶起,解释道:“老人家,你认错了!”
老人却根本没在听,像个没有灵魂的空架子似的坐上椅子,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被她盯得发憷,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恨不得拔腿就跑。
老人眼神飘忽,不知是透过我看到了哪里,絮絮念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还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每到春天,家族里的女眷都去采山茶花。你。你。少爷。你是留洋回来的大才子,家财万贯,长相英俊……你总是收到最多的花儿……大家都很喜欢你。”
她看着我,话语的对象又是长得像我的另一个人。我感官古怪之余还有点受宠若惊。毕竟从小穷屌丝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我才高八斗,小姑娘们都喜欢。虽然夸奖我的这个‘姑娘’,年纪委实不小了。
马鸣见我没反应,手肘一捅就朝我腰杆来了。我知道这是催促我快点趁机套话的意思。来之前也不是没设想过这种情况,我早有一套想好的说辞。看了眼崔叔,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斟酌着语气道:“阿菁……近日来有没有见过马雯?”
马雯是从资料上听得的丫鬟名字。阿菁是老人的闺名,大抵老伴儿去世后就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今日忽得一闻,她目光一亮,又闪过几丝少女般的神采。
听到马雯这个名字,她撇了撇嘴,道:“少爷又问她?不怕姑姑吃醋吗?”
她声音十分是嘶哑的,语调又是活泼的少女腔调,有种诡异的古怪。老人的姑姑自然就是那位少奶奶了,我硬着头皮接着问道:“好阿菁,你就告诉我吧。”
“马雯就是个女表子。”
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老人的表情有一种纯真之恶。就好像少不谙事的小孩无知中对他人抱以莫大的恶意一般。
“姑姑说马雯怀孕了,少爷还想瞒着这件事,但是大家都晓得了。他去外地的时候,我看见家丁和丫鬟把她抓到了房间里。一碗红花水下去,她腿间就流出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姑姑捡走了那团呜呜哭着的东西,然后送了马雯一只婴儿床。然后马雯就疯了。”
“姑姑说把马雯关进了地下室,不送水也不送食物,大家都打赌她能不能坚持到少爷回来。”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道:“你们这样做不怕少、不怕我回来,惩罚你们吗?”
老人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儿一样歪了歪头:“可是少爷你从来不管这些的啊。你都知道的呀。”
我忍不住卧槽了一声。没想到单以为是毒妇作恶,这个孬种少爷也是个不敢为自己女人出头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