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婉华院。
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轻轻叩响房门,听到里面人的应声,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清儿姐姐,我来给你送晚饭了,你身体好点了吗?”清儿是顾婉璃身边的大丫鬟,院中都小丫头都对清儿十分恭敬。
“已经好些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陈晴脸上覆着面纱,但隐约能透过面纱看到皮肤上的红肿。
小丫鬟将饭菜摆出来,乖巧的道:“清儿姐姐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们了,平日里都是清儿姐姐帮衬我们,我们照顾姐姐也是应该的。”
大丫鬟在院子里的地位仅次于主子,小丫头们只能听之任之,便是受了欺负也不敢说。
可陈晴始终如大姐姐一般对她们,不但教她们做事,闲暇时还会教她们认字,小丫头们都很喜欢她。
陈晴闻后笑笑,随口问道:“小姐最近可都还好?”
小丫鬟连连点头,“清儿姐姐放心,小姐好着呢,每日不是照顾小白,便是与王妃她们出去逛街,前些日子小姐还和王妃还去了太仆寺看北燕马呢!
听说北燕的马又高又壮,瞧着就威风凛凛。”
小丫鬟叽叽喳喳的与陈晴说着府中的闲事,陈晴含笑听着,十分耐心,小丫鬟也愿意与陈晴多说。
“柳小姐还时常来找小姐吗?”陈晴擦了擦嘴角,开口问道。
她对那个柳倩倩印象不算好,心里始终防备着。
小丫鬟认真想了想,“最近好像不怎么过来了,没有之前走得勤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天实在太冷了吧。”
陈晴见院子没事,便略略放下了心。
在孙家人离开前,她这病都不打算好了。
虽然陈府与孙家无甚密切往来,可孙大人毕竟在徐州任职,若是认出她来难免麻烦。
她只得用药将自己弄得红肿不堪,免得被人瞧见。
小丫鬟收拾了碗盘离开后,陈晴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
陈大陈二兄弟给她传了字条,如今谢斌与赵楚皆在太仆寺任职,且两人关系越发亲密。
这看似是寻常之事,可陈晴却总觉的有哪里不对劲。
谢赵两家早已翻脸,可如今谢府频频对赵家示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而且,以谢斌的成绩纵使不能去户部历练,也不是非太仆寺不可,太仆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晴越想,越觉得心中惴惴,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望着窗外的一片昏暗,陈晴轻轻一叹。
她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孤身一身,无人为伴,若是以前她应也会与顾锦璃这些人成为好友,护诉心事。
特别是顾锦璃,那真是个聪明通透的女子,若是能与她探讨一番,许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如雾里看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
柳夫人和方嫂子一直都是最后离开玉颜阁的人,方嫂子负责拢账,柳夫人负责清点货物,两人忙完之后天色已暗,就快要宵禁了。
两人辞别后,柳夫人脚步匆匆的往顾府的方向走,寒风打着旋拍在她脸上,冻得她不停的打着冷颤。
忽然,静寂的街道上传来马蹄哒哒的响声,柳夫人往里侧靠了靠,给马车让步,却没想到马儿嘶鸣一声,停在了她身侧。
一个长脸严肃的丫鬟掀开车帘,轻蔑的对柳夫人道:“上来!我家主子有事吩咐你!”
柳夫人眸光动了动,拢了拢外衣踏上了马车。
马车华贵异常,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摆着几个精致的手炉,将马车烘的犹如春日般温暖。
马车内除了刚才的那个丫鬟,还有一个通身贵气的女子,金钗罗裙,华丽的让人不敢张望。
蒋欣阮轻轻扫了她一眼,嘴角含着嗤笑,“时常听说良王妃对自己的舅父一家十分宽厚,可这般冷的天柳夫人竟连一辆马车都没有,看来所言不真啊。”
柳夫人低垂着头,小声回答:“是民妇自己不肯要,与王妃无关。”
“砰”的一声,蒋欣阮猛地拍响了桌子,目光冷戾,“我让你们来京难道是看为了让你们亲人团聚的吗?”
柳夫人将头深深埋下,似乎惶恐不已。
若非事关顾锦璃,如柳家这种小人物蒋欣阮根本不屑去看,她收回视线,冷冷道:“做人要孝顺,别自己过得好了,就忘了远在家里的父母。
徐州离京城不算远,你若忘了,我派你帮你去探望也无不可!”
柳夫人猛然抬头,眼里凝着深深的恐惧,她喉咙紧张的动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民妇没忘,只是……只是暂时不知从哪里入手。”
蒋欣阮并不理会她,只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指甲,语气冰冷,“事在人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不想劳烦我去徐州,便给我机灵着点!”
蒋欣阮敲打了一番,便让人将惊慌失措的柳夫人赶下了马车。
离开了温暖如春的马车,外面的天气似乎更加冷了,凌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脸上,疼得人几欲要流出眼泪。
蒋欣阮的马车渐渐驶远,柳夫人脸上的慌乱尽数收敛,乌沉沉的眸子竟比寒风还要冰冷。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拢紧了外裳脚步沉稳的继续前行。
她的父亲母亲的确在徐州,可他们的生死与她何干?
他们将她嫁给了柳毅清,毁了她一辈子,不过是为了给弟弟挣得娶妻的聘礼。
她恨他们还来不及,如何还会理会他们的生死。
回到顾府,柳夫人喝了碗热茶,坐在火炉旁暖着冻僵的手,眼中闪过一抹犹疑。
她虽不会真的将顾锦璃视为亲人,可若她们真能从顾锦璃手中讨到好处,她又何必舍近求远,与那些毫无关系的人来往?
直到目前为止,她还算满意顾锦璃一家的态度,不想与她们撕破脸。
虽然柳毅清是个废物,不过只要他不再作妖,她相信她迟早能取得顾锦璃一家的信任,甚至就连玉颜阁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当初她斥责柳毅清觊觎玉颜阁并非是觉得此计不可,而是因为时机不对,他们初来乍到尚未与柳钰处好关系便去图谋人家女儿的铺子,不被赶出去就怪了。
但这件事并非不可图谋……
柳夫人正暗自思忖着,忽见柳毅清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她下意识蹙眉,冷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去倩倩的院子了!”柳毅清随口敷衍道。
柳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以前女儿是很嫌弃柳毅清的,这父女两怎么突然变得无话不说了?
她担心柳毅清带坏女儿,便道:“倩倩心思简单,你可别给她出什么馊主意!”
柳毅清眼睛一瞪,没好气的道:“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倩倩是我的女儿,我还能坑她不成?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们爷俩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完柳毅清便将靴子一丢,连脚都没洗便径自钻进了被窝。
柳夫人心口憋着一团火,若非柳钰对她这个弟弟不错,她有时真想弄死这个混账算了。
躺在床榻上,身边传来了柳毅清震耳的呼噜声,柳夫人的头脑却格外清醒。
她望着头顶的床幔,一双眼睛寒光烁烁。
想要得到玉颜阁,还要先将方嫂子挤走才是……
……
与此同时,陈晴接到了陈大的密信,约她出府相商。
能让陈大特意送信来找她,定然有要事。
于是陈晴便找了个借口出府,绕路来到了陈大陈二的院子。
陈晴每个月都给他们采购足够的柴米油盐,兄弟两不像最初那般狼狈憔悴了。
见陈晴脸上覆着面纱,陈二关切的道:“小姐,这药还是停了吧,是药三分毒,怎么也对身体不好。
孙家也不是什么大官,应该认不出小姐的。”
“如今京中形式紧张,还是小心些好。”与她所图谋的事情相比,莫说身体,她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唤我来此可是有什么发现?”
陈大点点头,开口道:“小姐一直让我们盯着赵府和谢府的动静,赵府一直没什么事,反倒是谢夫人最近时常往万佛寺跑。
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去诵经念佛,可她几乎每隔三四日便要去一趟万佛寺,后来属下跟上去看才发现谢夫人每次都会在万佛寺约见一些夫人小姐。”
陈晴挑了挑眉,万佛寺香火繁盛,如此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陈大解释道:“属下留了个心眼,仔细打听了那些人家。
他们都是京中的官宦人家,但是那些夫人带出来的小姐却都是庶女。”
陈晴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她记得在良王府的乔迁宴上,谢夫人似乎就对各家庶女很是关注。
细细弯弯的柳眉紧紧蹙起,她忽的起身,神色冷肃。
“小姐,咋啦?可是有什么不对?”陈二一脸懵然的问道。
“我想,我可能知道谢府要做什么了……”
当初谢斌与赵文鸢的亲事能够继续,都是因为赵府手中捏着谢府的软肋,也就是关于徐州一案的证据。
如今谢府明明与赵府修缮关系,谢夫人却暗暗相看别府庶女,只怕她是在为谢斌相看,谢府很有可能想对赵府下手了。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赵府手中的证据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不能放弃!
“小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兄弟两做的,您尽管吩咐!”陈大陈二拍着胸口走上前,一脸英勇无畏。
陈晴蹙眉深思,谢府不是她所能撼动的,现在还要让赵府自己多加注意才是。
“先想办法接近赵文鸢,把消息递给她。”赵文鸢是最了解谢斌的人,得先让她有所防范才是。
陈晴离开小宅院时有些心不在焉,此番虽有些紧张,但这也可能是她一直等待的机会。
胜败也许便在此一举了!
“这不是清儿姑娘吗?”方嫂子出门倒水正好看见陈晴,她虽覆着面纱,但熟识的人还是能认出她来。
“方嫂子。”陈晴轻轻点头示意。
“听三小姐说你吃坏了东西,脸有些红肿,可是还没消退?
我家老纪医术还行,不如让他给你瞧瞧?”方嫂子是个热心肠,对待陈晴这些人都像对妹妹一般。
“多谢方嫂子挂念,我的脸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就是还微微有些红,不碍事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陈晴便请辞离开,柳夫人从屋内走出,望着陈晴的背影道:“那不是三小姐身边的清儿姑娘吗?”
柳夫人轻轻扫了方嫂子一眼,不经意间问道:“这清儿姑娘聪明又能干,想来应是顾府的家生子吧?”
“这个还真不是,清儿如此都是靠她自己。
听说她好像是从徐州跟着三小姐回来的,她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还险些被穷恶亲戚逼入烟花之地,是个可怜的姑娘。”方嫂子叹声感慨道,对清儿充满了怜惜。
柳夫人眸色愈深,轻轻喃语,“原来真是徐州人士啊……”
……
谢斌下衙后,照常去买了几样赵文鸢最喜欢的点心。
“鸢儿,醉仙楼新出了一道点心,你快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谢斌笑着摆好碗筷,亲自给赵文鸢夹了一块点心。
赵文鸢没动筷子,而是直勾勾的看着谢斌。
谢斌不解,放下筷子轻声问道:“鸢儿,你怎么了,可是我买的这些点心不合你胃口?”
赵文鸢身上已经没有了妙龄少女的朝气,她变得又沉又冷,与当初那个跋扈的侯府嫡小姐截然不同。
“谢斌,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谢斌先是一怔,随即无奈笑道:“你就是在想这件事?还真是个小傻瓜。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赵文鸢伤透了心,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心里只装着情爱的少女,直接了当的道:“母亲最近见了好几个人家的小姐。”
谢斌眼中飞快掠过一抹幽光,却被他很快就掩饰下了,“你说这件事啊,府中二弟三弟他们年岁渐长,再过两年便该议亲了。
他们不是读书的料,成家定然会早,母亲这才提前为他们相看,若有合适的人家便直接定下,免得到时候没有合适的人选。”
赵文鸢将信将疑,她可不觉得谢夫人是个关爱庶子的人,可潜意识里她又想相信谢斌。
因为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实在来之不易,她不愿再次被人辜负。
“谢斌,你负过我一次,不能再负我第二次,否则我宁愿与你玉石俱焚,也不会放过你。”
谢斌牵唇一笑,将赵文鸢搂入怀中,“傻瓜,胡说什么呢,我们两个会好好的,会一辈子在一起。
你莫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了,还是尽快给我生个儿子才是真!”
赵文鸢沉浸在谢斌的温柔之中,如同一个沾染了毒品的人,对谢斌依赖又防备。
谢斌对她很好,他已经改过自新了,不会再骗她了。
给她传消息的人定然别有所图,不能尽信。
谢斌一如既往的对她好,赵文鸢虽每每觉得不现实,却仍甘愿沉沦。
而最让她感到欢喜的是,她竟怀了身孕,她腹中有了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谢斌欣喜若狂,谢夫人也很高兴,给了府中下人厚厚的赏赐,更是送了一屋子的补品给她。
望着屋内堆积如山的礼物,赵文鸢轻轻摸着小腹,终于在这段恍惚的感情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谢府如此重视,又怎么会想对她不利呢?
她虽不知给她传递消息的人是谁,但想来定然有所企图,还好她没有相信。
赵文鸢终于再次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经历过不幸之后,她越发珍视身边所有的美好。
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愿意放下以前所有的芥蒂,愿意重新开始生活。
只她没想到是,她正为怀了身孕而欢喜,却即将面临着失去另一个亲人的悲痛……
建明帝的骑射功夫虽不及平阳王等武将,但大梁是先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是以所有皇子自小都要学习骑射功夫。
听说北燕送来了几十匹健硕的宝马,建明帝不禁心痒,只想着待人将燕马驯服,他也要策马驰骋,看看大梁和北燕的宝马到底有何区别。
可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念头刚动,便被彻底断送了。
太仆寺传来急报,太仆寺中的马匹集体腹泻,有几匹马情况严重的甚至已经脱水而死。
建明帝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查,结果这一查便查到了赵楚的头上。
如赵楚这般走后门塞进太仆寺的人自然不能与其他官员享受一样的待遇,是以有时他要留下太仆寺值夜。
特别最近北燕送来的这些骏马更是太仆寺的宝贝,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
赵楚值夜时发现原本为这些马准备的泡黄豆有些发霉了,可赵楚急着喝酒睡觉,竟也没更换,直接将这些发霉的豆子都倒进了马的食槽中。
结果太仆寺中的马匹齐齐腹泻,整个太仆寺接连几日都臭气熏天,甚至还熏病了两个老臣。
建明帝的黑名单上还记着赵楚的名字,再一听此事皆因他而起,当即便下令将他关押了起来。
赵家人顿时慌了,此事虽不算重罪,但过错也不小,赵楚何去何从全靠建明帝一个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