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就像是:一位情人发现他的爱人睡在长满青苔的河岸上,他希望看一眼她漂亮的面孔而不惊醒她。他悄悄地踏上草地,注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停下脚步——想象她翻了个身。他往后退去,千方百计要不让她看到。四周万籁俱寂。他再次往前走去,向她低下头去。她的脸上盖着一块轻纱。他揭开面纱,身子弯得更低了。这会儿他的眼睛期待着看到这个美人儿——安睡中显得热情、年青和可爱。他的第一眼多么急不可耐!但他两眼发呆了:他多么吃惊!他又何等突然,何等激烈地紧紧抱住不久之前连碰都不敢碰的这个躯体,用手指去碰它!他大声呼叫着一个名字,放下了抱着的身躯,狂乱地直愣愣瞧着它。他于是紧抱着,呼叫着,凝视着,因为他不再担心他发出的任何声音,所做的任何动作会把她惊醒。他以为他的爱人睡得很甜。——但却发现她早己死去了!!!
武珝的爱情美梦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她如坠冰窖,失望透顶,绝望透顶!
她从一场美梦中醒来,发现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整天吵架。
……
这天,外边下着冰冷的小雨,武珝因为例假来了,小腹如刀搅般疼痛,她脸色苍白,疼得浑身冒冷汗,但那漂亮的爱人蓝淳风却整天不见踪影,直到晚上,才醉醺醺地从外边回来,衣服也不脱,看到她疼得满头冷汗,脸都疼得扭曲了,却连一句关心语也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趟,呼呼入睡了。
她望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蓝淳风,眼中的一切都熄灭死寂了。
武珝的心咔嚓碎裂,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就像一个掉到硬地板上的玻璃杯一样,变成了无数的碎片。
武珝再也无法忍受了,她终于爆发了,她摔门而去,一路狂奔,跑呀,跑呀,就像发了疯!
她心中苦不胜情,紧咬着嘴唇,一丝腥甜慢慢在口中漫开。
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前面,其实却一无所见。
外边冰凉而潮湿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孔。
小雨已停了,除了偶尔听到檐头滴水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世界被包围在满天冰冷的浓雾中。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的裁缝铺,这时裙子湿了,清冷地卷着她的小腿,肺好像要炸了似的,扎得紧紧的胸褡勒着两肋,快把她的心脏压扁了,小腹疼得好像搅在了一起。
过往的疼痛在这一刻几乎疯涌而上,她没有分析它的精力,只是觉得没意思、太没意思……“我的这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所谓最耀眼的青春岁月,全部扔在一个名为“爱”的泥堆里!”
而此时此刻想起那些很久以前自以为浪漫的瞬间,只觉得疲倦和嘲讽,……什么境界什么美丽,她和他的浪漫过去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象。
武珝突然感到特别疲倦,好像有生以来还从没过这样疲倦。关上门后,一头倒在床上,她那浑身的紧张状态,那给了她力量一直在奋斗的紧张状态,便突然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筋疲力尽,感情枯竭,已没有悲伤和悔恨,没有恐惧和惊异了。她疲倦,她疼痛,她的心在迟钝地机械的跳动,就像墙上那座时钟似的。
她审视着她的爱情,心里打着寒颤,象冰冷摇篮里的一个病孩,病痛已经缠身。
她宛若受了伤的狼,静静卧于一角,独自舔舐伤口。
忽然间一股电流仿佛通过了她的全身,有一种东西出其不意地袭击她的心窝,她疼痛万分,好像觉得她身上有一块东西给扯掉似的,她的心在死去,她的心在流血。
从那感觉迟钝近乎麻木的状态中,有一个思想慢慢明晰起来。“爱情原来是虚幻的!”但认识到这一点她并不感到痛苦。这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她本该感到凄凉,伤心,发出绝望的喊叫。因为她一直依靠着他的爱在生活。它支持着她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不过,事实毕竟是事实。她已经不爱他了。她不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使她伤心了。
她脑袋疲惫地搁在枕头上。要设法排除这个念头是没有用的;要对自己说:“可是我的确爱他。我爱了他多少年。爱情不能在顷刻之间变得冷淡,”那也是没有用的。
但是它能变,而且已经变了。
“除了在我的想像中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她厌倦地想。“我爱的是某个我自己虚构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诗柔一样死了。我缝制了一套美的衣服,并且爱上了它。后来蓝淳风从远处走来,他显得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给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适。我不想看清楚他究竟怎么样。我一直爱着那套美丽的衣服——而根本不是爱他这个人。”现在她可追忆到许多年前,看见她自己穿一件绿底白花细布衣裙站在长安的阳光下,被那位走过来的俊美倜傥的青年吸引住了。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他只不过是她自己的一个幼稚幻影。并不比她从母亲手里哄到的那副海蓝宝石耳坠更为重要。那副耳坠她也曾热烈地向往过,可是一旦得到,它们就没什么值得可贵的了,就像除了金钱以外的任何东西那样,一到她手里就失掉了价值。蓝淳风也是这样,假使她在那些遥远的日子最初就拒绝跟他结婚而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他也早就不会有什么价值了。假如她曾经支配过他,看见过他也像别的男孩子那样从热烈、焦急发展到嫉妒、愠怒、乞求,那么,当她遇到一个新的男人时,她那一度狂热的迷恋也就会消失,就好比一片迷雾在太阳出现和轻风吹来时很快飘散一样。
“我以前多么傻啊!”她懊恼地想。“如今就得付出很大代价了。我以前经常盼望的事现在已经发生。我盼望过诗柔早死,让我能有机会得到他。现在诗柔真的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是我却不想要他了。哪怕把他放在金盘子里送来,我也不会要呢!我就——即使今后再也看不见他,我也无所谓了。”
她脑袋疼得似乎要炸裂,想痛哭一场,但是没有眼泪。
这场灾难实在太深重了,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现的了。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生活中那个坚不可破的堡垒崩溃的声音仍在她心中回响,好像在她耳旁轰隆一声坍塌了。她知道,想到这件事时,无论是明天或她一生中哪一个明天,都会一样是痛苦的。
眼泪已堵住胸口,可是流不出来。
“我原来一直苦苦追求的所谓的美好爱情不过是一个谎言,是个幻想,那个她一直深爱,一直拼命追求的男人原来如此不中用,驴屎蛋.子外面光,除过长的漂亮外,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武珝狠狠地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