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静言依旧轻轻柔柔地说着话:“世人皆知王爷冷面冷心,凉薄寡情,我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姑娘,娘家没什么倚仗,自身也没什么见识,因为一道圣旨便嫁进王府做了继室,孤身一人在偌大的王府安身立命,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小则为人笑柄,大则可能丢了性命,还要连累亲族,因此终日忐忑,过得小心谨慎。我嫁入王府不久,李先生,不,李姑娘你就进了王府,住进了豫园。我听下人们议论说,这么多年来,在世子搬去出岫阁前,豫园一直是王爷一人独居,从未有外人住进去过,所以那时起我便很好奇这位给世子‘伴读’的李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可以和王爷、世子这般亲近,我也曾远远观望过你与世子读书玩耍的样子,煞是羡慕。”
李鹿白想要解释一句,那时候她与赵则骞真的什么都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静言说着过去的事情,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不过她很快拿出手帕擦拭掉了那些泪水,温柔中倒是显出了一点倔强的味道。
她没有停顿,继续缓缓说道:“后来便是行宫之行。一路上,我跟王爷相处的时间比在王府的时候多了许多,尤其是住在行宫的那段日子,我住在王爷的惊鸿阁,便有了日日见面的机会,而且因为李姑娘的帮助,我和世子的关系也有所亲近。每日我和王爷、世子一起用膳的时候,虽没有一般人家的亲热,但我心里也依旧欢喜。我努力做好一个王妃、妻子、母亲的本分,得体端方,贤惠体贴,温柔慈爱,不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女人的嫉妒。”
卫静言红着眼睛看向李鹿白,悲戚一笑:“在我的脑子还没有醒过神的时候,我的直觉就已经在嫉妒你了。”
李鹿白不敢去看卫静言的眼睛,寒冷的天气里,她的脸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手上发虚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心不在焉地轻啜了一口,然后便捧在手里,以作掩饰。
卫静言也歇了口气,同样端起茶杯,慢慢吹散热气,却并没有喝,只嗅了嗅茶香,又轻轻将茶杯放了回去,继续温言叙说:“我们的餐桌上除了日常的问候,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唯有世子提起姑娘你的时候,才会有些说话的声响。小鹿今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世子总是说着一些与你有关的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事,我以为王爷对此并不会感兴趣,但是令我惊讶的是,他却听得十分认真,有时会应声,有时甚至会追问,这与我印象当中沉默少言的他完全不同。我很疑惑,同时也有些嫉妒。”
卫静言连在说自己嫉妒的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仿若一个说故事的局外人一般。
“‘李先生是男子,王爷只不过是赏识于他。’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王爷不喜甜食,却会吃你做的糕点和茶饮,每日事务再繁忙,都要去你屋里坐一会儿,有两次流云送点心过去,回来后都会说王爷笑着与你说话的样子是那样温柔。”卫静言的脸上露出了羡慕和憧憬的表情,眼睛里带着点点水光,“王爷从未对我笑过,不,不对,是我从未见王爷对谁笑过。到这个时候,我如何还能再欺骗自己,可是我又想不通,先生明明是男子,王爷为何会如此。我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惶恐,正巧那时流云对先生动了心思,我便向王爷提了这件事情,以此来试探他。王爷自然是一口就拒绝了,我假作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劝他,说先生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过两年再生两个孩子,岂不圆满。然后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光,像是被唤起了某种渴望,那一瞬间我的心沉到了底,他在渴望你们的家,你们的孩子,这还不够说明一切吗?那一刻我真的是心如死灰。”
“对不起。”李鹿白讷讷地说道,可是她清楚这样毫无份量的三个字对于卫静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到此时此刻,她心里还龌龊地被赵则骞感动着,不由自主地生出欢喜来。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卫静言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似嘲讽,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继续说着后面的事情。
“后来便发生了猎场行刺的事情,王爷赶过来扶住我、护着我的时候,我真的是满心欢喜,也许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不善于表现,我心里这样奢想着。然后,我就被诊出怀了身孕,那一刻我欢欣雀跃,第一时间就去看王爷的脸色,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喜悦。可是我只看到了他紧锁的眉心和心不在焉的神情,人在,心却不在。一开始我还骗自己他是在为刺客的事情烦心,可是他去了一趟你的营帐,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神色如常了。原来他真的如传闻一般无情,而那不为人知的柔情只给了你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姑娘说这些,但是心里藏着这样的心思,我总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现在说出来,也觉得好过了许多。”卫静言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指尖沾染了些许茶水的湿气,凝成了几颗细小晶莹的水珠。她轻轻吐了口气,像是真的轻松了一般,放开茶杯,而后便缓缓起身,慢慢往外走去,在打开门的时候,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李鹿白,再次开口,“我一个柔弱无知的女人家,只想安分守己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当初娜宁公主那般为难,我也只能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来自保,换得清静安宁。我所求不多,姑娘尽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