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门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讽刺,但还是点了点头。“战争就要结束了。她还呆在那里,可能会被波及到。”
修女笑了笑,“但那也是她自己在逃避……算了,男人都这么想。去吧,去追她回来吧。”
“那我走了。第三国民警卫师,‘双刃剑’是吧?”
“一路顺风。如果你发现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要在合适的时候学会放弃;一旦到了你必须要做选择的时候,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究竟想选择哪个……”
薇伦修女本来还想再说教下去,但耐门已经拿了自己的行囊急匆匆地离开了。她望着少年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而且女人有时候是很固执的。算了,说了也没用。就让年轻人们自己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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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妮卡应该是早上离开的,我还落后她三个小时。”
从福利院出来,耐门·索莱顿上尉并没有急着去找老师,而是回到了第二道城墙,去勘察目前的战况。那枚刚刚得到的卓越贡献勋章,就是他最好的通行证。
在帝国军的围城开始后,仅在伦尼就征集了两个正规师和九个民兵师,在这五道城墙内外总计集中了超过十万人的庞大兵力。如果不考虑质量,只论数量而言,城内的自由军比城外围攻的帝国军还要多。
他的老师,扎尔特·佛兰,作为一名有着魔法师协会正式资格的中段法师,以及一名从北方南逃的归化者,自然也接到了征集随军法师的调令。
第三“双刃剑”国民警卫师,原本是诸共和国军中战斗力最强的英特雷军的后备部队。能够接到这个民兵师的邀请,也间接证明了扎尔特的实力。
“我是耐门·索莱顿上尉,西方总军建制所属,耶拿军作战参谋。我想见你们师的一位名叫扎尔特·佛兰的志愿随军法师。”
“很荣幸接受您的命令,上尉。佛兰长官随后就到。”
在等候通知的时候,过分年轻的上尉站在最高的第二道城墙上,对照着自己的作战地图,俯瞰着伦尼四分之三的景致。
伦尼,自由列国的首都,他的故乡,世界人口第三多的巨大城市,麦特比西河北岸不落的铁壁。
不熟悉筑城术的人,很难看出哪里是这两道城墙的分界线。不像后世现代城市地图上分隔清楚的环路或者护城河,伦尼的二、三两道城墙是一个整体。与其说这是两道城墙,不如说是一大块半圆形的、夹杂着大量强化民宅的筑垒地域。
南北双方的自由战争已经进行了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里,人们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建造了之字形展开的交错城墙,构成了宏大叙事所必需的风景。
第一、二道城墙是在神圣帝国时代建立的,而第三道城墙是在自由战争早期建立的。二墙高耸而陡峭,三墙沉重而厚实。两墙之间不是普通的街道和民宅,而是由数条护城河、引水沟渠、棱堡和暗堡组成的复杂防御体系,几乎每座民宅的翻修和建造都要由自由军的筑城专家们批准。街垒防御体系的每一处设计改进都是用鲜血换回来的,四次自由战争打下来,光是有名有姓的伦尼市民就死了七十多万,纪念他们的烈士碑堆满了三座大教堂。
耐门掏出一本参谋军官才有权持有的伦尼地图,同实际景物对照着。地图上标出了至少四百处隐藏的工事魔法,每个自由军的尉官都可以启动这些魔法。为了防止泄密,每本地图上的防御魔法表都是不一样的,实际隐藏在街巷中的魔法总数可能要超过两千个。现在这些魔法和陷阱已经全部进入了准备状态,随时可以投入实战。
“那本厚书是第二密级地图吧?我们志愿兵可没这东西。后勤部只有管饭这点做的不错,其它的,简直是打算把我们这些民间法师当炮灰使啊。”
扎尔特·佛兰那熟悉的男中音传来从他背后传来。
索来顿转过身,就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出乎他的意料,围城这几周来,扎尔特·佛兰的脸色似乎更好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往日那个和善的店长,倒比耐门自己更像一名真正的随军法师。不羁的中年人用手腕在额前挥了一下,权当军礼。见到中年人肩上只有中尉章,耐门只是微微躬身回礼。
“好久不见了,老师。”
扎尔特盯着耐门的肩章,打趣道:“你的军衔可比我高了,索莱顿上尉参谋阁下。在福克斯元帅的命令下,整个伦尼军都在学习你勇敢的事迹呢。诸神啊,那可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卓越章啊,这次战争总共还没发出去几块呢。”
耐门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在附近,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老师,那个英雄……其实不是我。我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扎尔特皱了皱眉头,在城墙的护墙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同样低声问道:“怎么?这事情还有秘密?”
耐门把所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思路清晰起来:“是黛妮卡推给我的功劳。她为了破坏伦尼和耶拿之间的联络,炸毁了传送定位点。为了保证自由军不会出动人手来追杀她,她把这份功劳丢在了我头上……现在,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能推让这枚勋章了。这不仅仅是我的荣誉问题,更牵涉到整个自由军的士气和面子问题。而只要我不说出真相,就不可能调动大军来阻拦她。”
虽然叙述得十分简略,但扎尔特还是迅速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所以你来找我。这个情况下,你不方便调动任何军队,但是我手里应该有些部队可以帮你。”
耐门点了点头:“是的。黛妮卡她算得很准。她用那条名为荣誉的锁链,让整个自由军动弹不得。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追踪她的踪迹,现在她还领先我大概三个小时。”
扎尔特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努力,是因为你想在战争结束以前救她出来吧。这么说来,耶拿军的战况很不错。”
“是的。如果照目前的态势,只要伦尼能守住一周,今后二十年帝国将不敢再南侵一步。”
“这个问题上,我还真能帮你。其实你落后她还不到三个小时,她两个小时前才从这里离开。”扎尔特伸出手来,“借我你的地图。”
耐门忙将地图递了过去。扎尔特翻到伦尼全图那页,见没有标记围城战爆发以来的战况,便掏出笔来,一边解说,一边更新着上面的标记。
“首先看看她可能取哪条道路出城。六日下午北五区沦陷。七日夜到凌晨,帝国国防军扩大战果,突破东五区,上午,总司令部遭到帝国特工奇袭。之后决定撤出西五区的防线,焚毁整个五区。”
这场大火已经烧了一整天,至今未熄。地图上刺目的斜线灰影,代换成了现实中燃烧着的废墟。但就算是这样残暴而果断的行为,也没能拦住已经不计伤亡的帝国主力军团。
“七日下午只有零星战斗。七日傍晚,索玛公国工兵队携带zha药炸毁东四墙的水门,从最东南侧突入东四区。午夜,经过六个小时的战斗和武装掩护,将平民疏散后,自由军撤出东四区,仅在沿河区域保证了河岸要塞的安全。今天,也就是八日凌晨,爆发全面炮战,外围街垒区域进入激战。”
耐门在脑海中构思着一张活动的布防图,这是作战参谋的必备技能。然而,这景象不太乐观。他惊讶地问:“仅仅两天的总攻,东北方向的城墙就已经被攻陷了两道?!”
“这都是由于大侦测网被损坏了的缘故。如果大侦测网还完整,我们就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了。上头的大人物们啊……”
耐门的脸色红了红。作为亲手用裂解弹打掉大侦测网的人,他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他对这个现况负有极大的责任。
“那您觉得她会走哪条路呢?”
“这些事情她纵然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部分。”扎尔特对照着地图,“西、北四区和东三区都已经下达了全面禁行令,黛妮卡早上向着东面去了以后,又折回来找我应该就是被拦住了。最优秀的两个正规师集中在北四区和东三区,随时准备打击帝国军集结的攻城部队。”
耐门想了想,又问道:“地下水道呢?”
“通向四区方向的地下水道,昨晚已经紧急布设了zha药和侦测网,随时可以起爆。城墙附近的护城河水量充足,所有出入口都有部队把守。她现在没穿军装,是魔法物品供应商的身份,混不进去的。”
耐门斜了自己的老师一眼:“这个身份该不会是您……”
扎尔特摆了摆手,辩解道:“我又不知道她满心想着逃出城去啊。今天早上她跟着我出来,说自己已经想通了,也得到了你和父亲的谅解,我才让她帮我运药水的。运完了她就进城了。”
“您拿了多少订单啊?”
“狂战士药水的订单,我有四分之一。爆破药水需求量比较大,我有三千樽的合约。”
扎尔特看起来不想多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大概能猜到她最后会选哪条路。你们还记得吧,我给你们讲过,伦尼有一组地下通路的结构和下水道不一样,没有可以控制的出入口,如果危险的时候可以从那里逃生。”
耐门立刻想起来了:“没有可以控制的出入口的隧道……您是说,帝国藏金隧道?可是,没有人知道藏金隧道的所有出入口啊。”
帝国藏金隧道,是共和国政府历史上一个出名的笑话。在第二次自由战争结束的时候,为了偿还高昂的战争公债,执政党和在野党在政策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执政党提出要加税来解决公债问题,在野党则提出要发掘“大革命时期被贵族埋藏的隐藏黄金”来解决财政赤字。令人惊讶的是,在野党在大选中大获全胜,于是轰轰烈烈的“帝国藏金挖掘计划”便展开了。这一挖掘持续了三年,将伦尼地下的下水道面积扩充了一倍,但最终一无所获。这段黑历史瓦解了在野党,也粉碎了第一个两党系统,从而让联邦政治进入了首个混乱期。
扎尔特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大的圈:“没错,这些隧道经过七八十年的闲置,出口几乎都已经坍塌不能使用了,自由军也觉得无论是一般人还是敌方大部队都不可能使用这些隧道——不过,我不记得我有把你们两个教成那么没用的人啊。”
耐门还有个问题没有想通:“可是,当年挖了那么多的隧道,我该选择哪个入口——”
“想想他们挖这些隧道的动机。在哪里找到被掩埋的入口的几率最大?”
耐门使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犯傻了。要挖掘帝国藏金,自然是从伦尼大公爵府邸出发。伦尼大图书馆。”
他还落后两个小时。这点时间,还不够黛妮卡疏通地道呢。
少年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点头表示感谢,“非常感谢您的意见。我出发了。”
扎尔特老师举起手来,拦住了他:“稍等一下。你那枚卓越章,能借我看一下吗?”
耐门摘下了勋章,交给了老师。扎尔特·佛兰从口袋里掏出单片眼镜,端详着上面的回路和构造,口中还啧啧赞叹着:“用料慷慨,结构精细,真是了不起的杰作。给你这样的普通法师用,说实话有点可惜了,还不如给个勇猛的士兵呢。”
耐门的脸色又是一红:“老师!”
“哦,我只是说这枚勋章给你用,不能发挥它完整地效果而已。让我来试试看。”扎尔特说着,从胸前摘下自己的铁徽,用手指按在卓越勋章背后的一处凹槽上,嘴里念着咒语。片刻后,那铁徽发出一阵白光,竟然已经溶解在了勋章上。
“我时常想,要是我真是个传说中的大魔法师,可能对你和黛妮卡更有帮助。不过,这枚铁徽应该也有能发挥些作用。”扎尔特重新把勋章挂回年轻上尉的胸前,“说来奇怪,这福利院里这么多小鬼,好像还只有你们两个有魔法天赋。”
“这枚徽章的作用是?”耐门问到,“卓越章的效果是启动极强的速度或者极强的防御,您的这枚铁徽是……”
“你们不是老问我,为什么保留着铁徽,不去更换更高级的魔法师证明?那是因为我的研究成果都在上面。我在帝国时的专业,就是附魔师。如果你真的受到会致命的攻击,这个徽章可以发动一段时间的绝对隔绝效果,任何攻击都不能穿透你的护身圈。我本来是为了从帝国逃亡才制作的,也是该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了。”
耐门的眼眶有点湿润了:“谢谢你,老师。”
扎尔特·佛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就去吧,我的徒弟。去证明你对得起你胸前那块勋章吧。”
他又向自己的徒弟敬了个军礼。这一次是认真的。
耐门·索莱顿从另外一侧的楼梯离开,回到了第二道城墙内。再往前,就是伦尼的中心了。他还落后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