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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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九日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东港(峡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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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租阁楼的!你昨天放的魔法出事儿了!”
她是被楼下的喊声惊醒的。
楼下房东大婶的大嗓门震耳欲聋,中年妇女的喊声能穿透几乎一切防御魔法和梦境。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推开窗户。
从她的卧室窗户向西望出去,能看到相位港的象征物。
横断水门海峡的相位大桥在朝阳照射下映出金绿色的光芒,透过桥顶端的反射镜映入她的眼帘。
从这里到相位大桥,全是参差不齐的房顶,大多是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的砖瓦甚至木制东方建筑,年久失修。乱七八糟的阁楼加盖在房顶上,晾衣绳就像蜘蛛网一样穿梭在街道和小巷上方的空中,却有一种神奇的混沌美感。
楼下传来的又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眺望。
“老鼠!全是老鼠!”
和双岛、群岛地区大多数有黄巾文化背景的普通人一样,这位房东陈大婶看起来更接近白人,说得却是一口夹杂着很多东方词汇的混合通用语。到了青牛府附近,人们使用的就会变成夹杂着大量柯曼语单词的东方腔。幸好,借助简单的翻译魔法,大多数人彼此之间的交流都不成问题。
“白小姐!白家的丫头!我看到你开窗户了,应个声!”
在东港,不太相熟的人们称呼她为白小姐,或者用东方语言的古典式说法,“白氏”。在东港,一般人并不会去打听女士的姓氏和闺名。
当然,这也是她选择这个东方人身份的重要原因。如果她选了一个西洋名字,免不了会被盘查;但东方女士们却能用习俗当作挡箭牌免掉大量的盘查。
“知道了,马上下来!”
“白小姐”大声吼叫着答道,随手抓起一旁的小镜子,端详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容貌。
虽然丧失了长期记忆,但她还是能判断出那是一张异常美丽的面孔。
毫无瑕疵的金色直长发、透明的碧蓝色瞳孔,无论谁见到都难以忘怀、仿佛不应存在于人世之中的一张脸。
——所以不能使用这张脸。
她微微叹了口气,有点遗憾地将特制的面膜一点点地涂在脸上,又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魔法面具。这层面具薄到它的魔法灵光反应会和普通的护身魔法灵光混淆,就算最有经验的高段法师也只会产生些微的怀疑。
“整条街的老鼠都给你昨晚那魔法抓住了,快来解决一下!”
楼下房东大婶的声音听起来很没耐心。
“原来说的是那个啊……”
她草草地将剩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成微黄色,在眼角四周点上可以改变眼珠颜色和大小的雀斑,又插上一支从东方买来的黄玉发钗——这发钗将她一头闪亮的金发变成了黑色。接着,她掏出胭脂和粉饼,在脸上厚厚地涂抹了一层。
完成了所有伪装工作后,她再次举起镜子。
重新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名不起眼的东方女子,还很附庸风雅地画了难看的浓妆。虽然已经竭力使用化妆技术和易容魔法弥补,但也只能让“丑陋”变成“相貌平平”而已。
她又套上一身毫无剪裁可言的麻布衣裳,就算系上衣带也显得松松垮垮,看起来和那些太平道修士倒是颇为相似。在东港,甚至整个东方文化圈,剪裁都还不太为人所知。东方的平民女子并不像柯曼人那样崇尚暴露的身段和合体的剪裁,这省下了她裹胸的麻烦。
当然,这身不起眼的麻布衣裳里也带着一个五流业余新手法师会喜欢的简单防御魔法,这样才能掩盖住她身上那些易容魔法物品的灵光。
谁也看不出,这位又穷又丑的东方女修道士就是已经覆灭的相位港旧盗贼工会的美人干部,“白丝”——当然现在她已经不再用那个代号了。
实际上,在盗贼公会的这几个月里,她金发的那张脸也只有三名巧遇的女盗贼同伴见到过,公会里的人们也只知道她的代号是“白丝”,并不知道她的真实相貌。
完成出门所需的准备工作后,她用力搓乱了头发,从狭窄的阁楼楼梯连跑带跳地冲下楼去。
“白小姐!你看这些、这些老鼠……还有只巨鼠,天啊!”
房东大婶正举着炒锅,慌乱地敲着,召集来了街道里的左邻右舍。
东港的历史远比西港悠久,狭小、拥挤的东港街道人口密度也比西港高得多,早就有几十个人在楼下围观着白小姐设下的捕鼠器。绝大多数都是各种年纪的妇女和还没成年的人,成年男子大多一早就去了港口工作。
那捕鼠器其实是她昨晚设下的魔法陷阱——材料是一口粗陶破缸,原本就半埋在这房子对面的破庙门外,周围草草架上了几块木板。缸内散发出烧烤动物油脂肥腻的香气,还有坠入陷阱的老鼠发出的刺耳叫声。小孩们围在那水缸旁,对着里面挣扎着的老鼠指指点点,不时被周围的大人拉开。
“女法师来了!女法师来了!”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孩子们也跟着起哄。
她本能的对着他们笑了笑,露出两排伪装的歪歪斜斜参差不齐的烂假牙,却吓走了几个孩子。排开人群之后,她踏上木板,走到缸边往下望去。
里面果然有只巨鼠,目测足有二十来磅,比普通的两三只猫加起来还大。除此以外的小老鼠足有上百只,所有这些害兽都徒劳地用爪子在布满油腻术的缸壁上抓挠着。
“这些老鼠该怎么处理,还有那只巨鼠!我昨晚出钱请你只是消灭米仓中的老鼠,没说要把整条街的老鼠都引过来!白小姐,你要负责,要是解决不了,我可是要加房租的!”
房东大婶气势十足的抱怨着,却透出了隐隐的精明。她知道那是小市民的狡黠:只要大声开口推卸责任,就能把住立场,占到便宜,也阻止她进一步索要报酬。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流浪的贫穷女法师,或许会和这位房东争辩一番;但她不是。她曾是相位港盗贼公会(已被取缔)的干部“白丝”,现在正在制造自己新的合法身份,可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节外生枝。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陈阿婶。这就算我对街坊们的一点小小心意吧。”易容过的她隐晦地顺应了房东的小小贪婪,“毕竟这也只是叠加上从魔网上现学现卖的动物引诱术和改良油腻术而已,花不了几个魔力的,我也没想到竟会收到如此奇效……”
说着,白小姐掏出一张印满文字的薄纸来。她聚集起自己的魔力,大拇指和食指挟住纸的角落,轻轻一搓,那张纸立刻燃烧起来,化作一枚拳头大的火团。
她随手将火团往陶缸里一丢,缸壁上的油立刻迅速灼烧起来,热浪将周围的人都逼退了两步。
“……那么,解决了。”
这虽然只是个小魔法,但效果却在火油的帮助下显得威力十足。人群用略带畏惧和敬佩的眼神看着那片火海,自动散开空出了一个圈子,生怕这个大缸会炸裂开来。
“竟然是真的法师?”“我看独立宪兵队的随军法师也不过如此了吧。”
相位港少说也有几百个东西方不同学派的魔法师,有军队法师、公会注册法师,也有像她这样的流浪法师、雇佣法师甚至招摇撞骗的假法师。但一般人仍然很少见到攻击魔法,也不会分辨这些攻击魔法的强弱。
她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忙笑着圆场道:“只是些小把戏啦。如果各位街坊邻居有什么需求,要采买一些魔法用品、油墨、纸张什么的,都可以来找我,我也解决像这样的日常问题。如果我不在家的话,你们找陈阿婶就好。”
“那如果要学法术呢?阿姨你会教我们吗?”
一个大胆的小男孩突然开口了。虽然知道自己的伪装年龄在三四十岁上下,但阿姨这个称呼还是令她有些不太高兴。
“你想学法术啊?要学魔法,要念书,还要狠多钱的,你家有吗?那你识字吗?方块字或者柯曼字都行?”
得到了连续否定的回答后,她也只得摇了摇头,掏出一张薄纸来,递给那小孩。
“这张纸的正面是用柯曼语写的‘魔网基础协议术式’,反面则是东方文的版本。如果你以后长大识字了,掌握了这些协议法术,就可以买个油印滚轴……”
“我们也要!”
见到有便宜可占,周围的小孩子根本顾不上听她在讲什么,一拥而上,而他们身边的大人们也用眼神鼓励着自家的孩子上前去占便宜。
“……然后就可以用这些魔法纸从魔网上获取免费的魔法了。”
女法师叹了口气,又掏出预先印刷好的一大叠协议术式,每个孩子发了一张。
“别抢,别抢。你们记得,以后要是真的成了魔法师,要来照顾我的生意啊!”
拿到了法术纸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周围的大人们也议论着散开了。在他们看来,街道上多了个看起来还算好心的女法师也不算件坏事。
“你还真的是个法师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算命测字卖假符水的呢,长得实在不像那些法师姑奶奶们啊。”见人群逐渐散去,房东大婶叉着手摇头道,“既然你真的是法师,以后你可以只预押一个月房租,不用押三个月的了。”
白小姐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房东的意思是“从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丑的女性法师”。但不管怎么说,能只押一个月房租也算是好意。
“其实我已经用过易容魔法了。小女子学艺不精,真是惭愧。”
见面前相貌平平的女子爽快承认了事实,房东大婶倒也不好再挤兑她。她烦躁地挥了挥手,说道:“好了,等你预押的三个月房租用完,以后按月交就可以了。回屋里去吧,该开饭了!”
这阁楼的费用含早晚两顿伙食。东港的穷人吃不上小麦制的面包,也吃不上东方的大米饭,主食是用大麦和玉米混合制成的烤饼,一日两顿,每顿都肯定吃不饱。早饭里也有粗粮杂粥,虽然没薄到能照出人影的地步,但要说能顶饿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这栋建筑物里其他几名女房客早就坐在桌边,自行动手解决了她们的早饭。这当然又引来了刻薄房东的几个白眼。趁着这房东房客双方夹枪带棒彼此冷嘲热讽的机会,白小姐拿着自己的烤饼在桌边坐下,同桌上唯一的熟人打了个招呼。
“早,小殷。”“白表姐,早安。”
坐在桌边的东方少女放下了木碗,点头回答。这里其实是“银盘”最早租下的,然后她做保人又把阁楼廉价租给了“白丝”。当然,她对外也用了一个常见的东方姓氏:殷,这个姓氏据说是东方帝国最古老的几个朝代的国姓。
“今天是要去西港吧,表姐?”
“嗯。”白丝点了点头,“狄掌柜已经租车去了。”
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便不再交谈。
她们所提到的狄掌柜,自然是这个小团体中的另外一人,代号“貂皮”的混血少女。就像半精灵在圣森的海外殖民地中大量担任公司的主管一样,东方人的行号也大量雇佣混血儿作为掌柜,三人一致同意“貂皮”是做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在“翠戒”半个月前死于非命之后。
当然,租来的马车是进不到这么偏僻的贫民区来的。如果是在西港,大多数道路都可以容纳双马甚至四马马车通行,但在有着更悠久历史的东港则不行。吃过早饭,两人带好财物,沿着小巷走向主干道。
“这边这边!”
刚一走上能容马车通过的大街,两人就听到了“貂皮”活泼的声音。
她租了一辆没有车厢、只有两个露天座位的轻型单马马车,前面拉车的马也算不上什么好马。她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久等了。”“白丝”轻盈地跃上座位,又把“银盘”也一起拉了上来,“我准备了过桥费,咱们直接去西港。”
“貂皮”熟练地一挥马鞭,那轻便马车便奔驰起来。车一跑起来,借着马蹄声的掩护,身材娇小的前女盗贼就急冲冲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