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制官中一个中年人咳嗽一声,问:“哪位是本船都统?”
林夕给舵头费停山使了个眼色,费停山会意,走了出来:“某乃本船舵头,各位有何请益?”
【注:请益,语出《礼记·曲礼》,“请业则起,请益则起”。大意是说——向先生请教书本中的问题,要起立;请先生把不明白的地方再讲一遍,也要起立。
昔日郑玄注:“益,谓受说不了,欲师明说之。”,也就是说,没有听明白老师所讲授的意思,请老师再加以解释。而这中间,又有一定的礼仪。从《礼记》看,学生必须站立起来,恭敬地向老师请教。这个词后来被佛教挪用,指弟子有疑问而向大德善知识请教并从中获得教益,而“请益”不是很随便的,至少也是“拈香请益”。
“益”有增加的意思,也有进步的意思。所以,请益就是“请老师为我增加”“请老师助我进步”了。
这个“益”,可以指知识,但根据我国古代教育的性质,更多地应该是根据圣贤的著作而从中衍生出来的提高自我的内在修养的学问。
这么一看,“请益”就体现了一种学问精神在里面:我迫切地需要提升,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而提升、补充的途径,最佳的莫过于向老师请教;我的学习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自己的“益”所以才“请”。
此处舵头费停山官阶比都统低,但是玄义号的地位则远高于一般的兵船,如果他以一个舵头的官阶,那么必须向来的官员行下级对上级的礼,如果这样,那么也就应该理应服从上级的差遣。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让玄义号出于舆论和情势都比较危险的状况,而且岸边有数万兵马,玄义号不过几百人,所以需要特别的智慧来处理。
这样一来,舵头费停山用请益这个词,就有三个用意:
第一,是定性,你们来是找帮助的;
第二,我们不需要向你们行礼;
第三,如果最后林夕选择接受这些人,那么请益在很多场合,也作为一种客气的谦辞,有相互请益的意思,可以比较方便转圜。】
果然费停山说出这样的话,来人显得有点出乎意料,但是很快,一个高大的军官还是开口道:
“听闻太后在此,我等特来护驾。”
这句话一出,几个军官显然找到了信心,一个文官模样的接着说:
“是极,尔等还不速速请我们见驾?”
玄义号一干人等,有听不明白的,但是也有听明白的。
实际上涂熙才本是读书的人,故而一听就勃然大怒,忍不住说:“太后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
那个文官轻咳一声,整了整衣冠,然后缓缓开言:
“不错,尔虽小吏,倒也知礼,我乃堂堂举人功业,现在已经整肃衣冠,各位大人,也请整肃衣冠,如今战乱之时,更衣沐浴,多有不便,事急从权,但礼不可费。
饶某便饶舌一句,尔等还不拿来净盆,给各位上官净面?”
涂熙才一听,鼻子都快要气歪了,米三妹听不明白,便问珍娘:“珍娘,那个黄脸文士瞎得得什么?”
前县令姜臣直接低声解释:“那个文士应该姓饶,听他自己的话头,大约是个举人,他们来打着要给太后护驾的名义,指名道姓要见太后,涂指挥说太后不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米三妹说:“就是,他们凭什么就想在咱们玄义号上要风要雨的?!”
姜臣说:“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毕竟也是宋军,不过语气太不友好,涂指挥给了他们一句硬话,这个文士脑子倒是挺快的,他先是把衣服和帽子,整理了一下,这也算是一种礼节。”
珍娘说:“那倒也是知书达理了。”
姜臣撇撇嘴:“这个,你却理解错了,读书人,最是善于钻空子......”
米三妹说:“姜先生,你也是读书人哦”
姜臣说:“是,故而我也最理解,此前,我也是这般的。这么说吧,这个饶文士,用整理衣冠来曲解涂指挥的意思,然后让那四五个统制官,也整理衣冠,还说事急从权。”
珍娘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愤道:“那他们要端水干什么?”
姜臣说:“这就是这个饶文士的狡猾之外,更加可恶之处,他让涂指挥打水,给他们净面。”
【注:净面,也可以理解为洗脸,但是古时代净面更多的是礼仪性的,包括清洁、美化,甚至敷贴美容产品和香料产品,就好像现在女孩子说洗个脸与化个妆,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郭益教头站出来说:“我们玄义号上,倒是不缺好水,但是只能给玄义号上的人用。你们各船,都已经安装了煮海神釜,可以自己打水。若是来讨水喝的,也不是不可以。看在拱卫天下的份上......”
饶文士怒不可遏:“大胆,我们来护驾见驾,你们如何推三阻四,莫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林夕看着这些人,觉得很荒谬,低声与秀娘太后问:“你们这里的官兵都是这个性子?”
秀娘脸微微有些发红:“上~~~人~~~,你这个话,可是透着坏呢!叫奴家怎么回答嘛~~~”
林夕看绣娘声情并茂,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已经俨然是循例了,不由的轻轻摇了摇头:“秀娘,若是个有担当的,我倒是有心接纳,只是这些脾气,怕是收过来,也有异心。”
秀娘太后半低着头:“哎,我如何不知呀,只是手无寸柄,难以驾驭,有心扶汉,已经是难得的了。上人,若是能够宽宥的,还望体谅。”
林夕说:“好吧,不过他们要承情才行呀。”
秀娘太后有说:“要不,我出面,让他们尊你号令?”
林夕说:“别,你的面子,若是他们接受,就是打算继续在你的朝廷里面,位列朝班,我这里与你的制度不同,到时候,岂不是欺骗与他们。”
秀娘太后说:“事急从权,有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林夕说:“规矩一开始就要立好,否则改起来就难得多了”
......
这便饶文士看大家都爱答不理的,过了几分钟,还是这样,饶文士觉得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打击。气愤不已,就要上前来指责。
他刚移动脚步,米三妹就喊道:“止步,未经许可,不得擅动!否则修怪我米三妹坏了面皮。”
林夕突然想起来,方才谁来传话的时候,说这几个统制官,想要归建嘛,如今看起来,满不是这么回事,于是问梢头胡不器:“胡不器,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听闻太后在此,想要归建?这是谁说的?”
胡不器说:“就是那个文士。”
林夕问:“你亲口听到他说归建二字?”
胡不器想了一下,点头说:“某亲耳所听,不敢撒谎。”
林夕说:“那,你就问问这个文士,前言不搭后语,是何道理?”
胡不器本来心里忐忑(注:音tǎn tè,忐,忐忑,心虚也,怯也,惧也。——《五音集韵·感韵》,心神不定的,七上八下的意思)极了,不过一听到林夕说“是何道理”倒放下心了,因为如果林夕问“是何居心”就是要找他们的麻烦,现在想来,林夕想弄清楚事情的前后因由。于是点点头,向前走了半步,开口说:“这位饶举人,方才岸上,你亲口说要归建,如何过来,就反口说要护驾见驾?”
饶举人说:“不错,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我们是要归建,归建以后,更好地护驾。但是我们要知道归的是谁的建制,故而,先要见到太后和皇上。”
林夕就说:“我们玄义号,不在宋军建制之中,你们归建在这里,是不能够的。好了,先送回去吧。”
米三妹立刻大声喝到:“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