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脑涂地倒不至于。”朱肃笑道。“只是这一桩事,确实只有你才能为之。”
“还烦请你,写一些突出战争兵祸之残酷、寻常百姓殊无活路的话本、剧目。”
“必须以百姓的视角来写,务求贴近百姓生活,予人以身临其境、兔死狐悲之感。”
“本王有大用。”
朱肃的表情极为郑重。
“写话本、剧目?”罗贯中瞪大了眼睛。
诚然,写话本、剧目,是他所擅长的“专业”,亦是他本人的兴趣所在。只是……
这写聊以消遣的东西,殿下何以如此重视?
“老罗你太轻视这些东西的作用了。”听罗贯中道出了心中疑惑,朱肃失笑道。
“以本王看来,小说家之技艺,若能善加运使,其作用实不下于其他的诸子百家。”
开玩笑,在娱乐匮乏的古代,小说戏剧这些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宣传形式,简直就是掌控舆论的最强抓手。
没见自己在应天推行《三国》之后,帝京少年参军扬名的热情顿见高涨,时常可见孩童骑竹马而自号“将军”,桃园、杏园、梅园更是时常人满为患,秦淮河这个原先第一等的销金去处都暂时失了风头,无数少年在各处的各色园中捻土为香,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旧事。
这就是小说剧目在这个时代,对于民间舆论风向超强控制力的体现。
“殿下……”见朱肃竟如此看重自己这个百无一用,只知写书的书生,竟然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艺,抬到了与儒家、墨家等“诸子百家”同等的地位,罗贯中心中顿生得遇明主之感。
只是心中仍旧有几分犹疑,有几分担心的开口道:“殿下是欲以小说、戏曲之流,教化百姓莫要从贼吗?”
“恕末学直言。先不论此方法是否行之有效,便说若是欲劝服百姓,何不直接编排剧目,诵及当今陛下伟业,使百姓生出归服之心?”
“按殿下所言,只以百姓视角言及战事残酷,末学担心……百姓难以理解殿下真意。”
“对皇帝歌功颂德……百姓们不会有兴趣的。”朱肃笑道。他自己前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那时,面对那些拍领导马屁的谀词,除了想要作呕之外没有其他的想法。
将心比心,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必然也不会对这种太过阿谀高高在上的故事感兴趣。
张士诚在苏松百姓心中,毕竟有着民众基础。直接挽回民心殊不现实。若是硬吹老朱,说不定还会激起百姓心中的逆反心理,最终适得其反。
如今这个阶段更好的法子,应该是从民众出发,激起民众“厌战”、“反战”的情绪,让他们对煽动战争的人生出警惕之心。最好能让所有百姓都觉得,“想要再次兴起战争,就是想要夺走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以诚王之名煽动我们,一定是某人想利用我们当工具达成自己的野心”。
人性多自私,当百姓们这么想的时候,就算他们心中再怀念张士诚,也定然不会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陪着那陈惠张仁,孤注一掷了。
更遑论,底层的民众们都是经历过元时末世的人,对于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定然都该极为珍惜才是。
“老罗你便听我的去做吧。现阶段只做到这样就好。”朱肃干脆直接对罗贯中道。“等这一阶段成功,到时倒可以编排一些其他的话本、剧目,如宣扬华夏一体、大明伟业等等。”
“使百姓知我大明重开华夏之天的艰难与不易。从而生出归属感来。”
“况且,若是对我父皇歌功颂德,个中便难免会有编排张士诚之语。”
“张士诚是你旧主,我如何能让写这些,使你背上侮辱旧主的不义之名?”
“殿下!”罗贯中大为感动。若说之前,只是为生活所迫,兼报五殿下刊印先师施耐庵《水浒传》之恩,此时的他,才算真真正正的,对朱肃倾心相附。
他深深鞠下躬去,老泪纵横道:“无用老朽,愿拼此残躯,必不负殿下之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