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啼叫。
时辰不晚,而永宁巷却在沉沉的黑夜中,寂静得像一滩发烂发臭的污水,无人问津。
一个矮个子驼背的黑影通向幽深的巷子里,她推开左数第五间屋子那发霉的木门。
屋里只留一个老头,云念还未回来,他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未等来人说话,他直接果断截了话。
“云老。”她点了屋里的一盏灯,光亮照在她皱巴巴的脸上,正是去过太医院的那个老嬷嬷。
她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侧的下颚线上轻轻一拨,一张人/皮面/具赫然撕开,露出女人光洁的脸,约莫三十出头。她站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才慢慢劝道:“你让云念去吧。”
“不行。”老人扔了两个字给她。
她微一哽咽:“可是将军已老,久负战伤,少爷的病……日子也不多了。”
“顾家再无所出,云念可是唯一的希望,没了他,西域东部那边没了支柱,顾家也要撑不住了。”她走近求道。
老人听后,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带着不屑和嘲讽:“他顾仲林该伤着就伤着,顾家群龙无首也好,分崩离析也罢,这些都与我的外孙云念,没有任何关系。你让他记住,云念姓云,不姓顾,十四年前没认他,如今也别想着认回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开口:“可是云念,他流着顾家的血啊。”
“让他去顾家,便是把他送上西战场,牺牲大好韶华,甚至丢下性命,往火坑里推吗?”他紧咬着牙,咳嗽又犯了,好一会儿缓过气又道,“我云不深疼外孙,也不是这个疼法!”
她哆嗦了嘴唇,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慢慢抬起瘦黑的右手,使了腕上的力,动了动几根奇长的手指,赶她:“你走吧,以后都别回来了。云念不会和顾家掺合上,也不会知道这些,你让他安稳地过这辈子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没了耐心,催促她:“走吧。”
她低着眉,沉默了好久,终是戴回了那张人/皮面/具,扮作那白发苍苍的老嬷嬷,驼着背走了。
待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四周又归为永宁巷该有的安静,小老鼠尖锐的爬动声从屋顶这头蹿那头。
老人坐在床上,对着幽幽的黑暗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
白衣男子轻笑出声,悄无声息间,推门进来:“云老真是好耳力。”
“你今日来这作何?莫不是想听刚才我那破家事吧?”老人扯了龟裂的嘴,笑道。
男子立在他床前,暗中难掩盖闪熠光亮的俊眸,他嗤笑道:“你那些陈年旧事,我也早已知道,有什么好听得的?只是有人比我更早点,来同你说事。”
老人喉咙微动,呵呵地冷笑。
他手背在身后,轻巧地命令道:“我是来告诉你,别再见她了。”
“我见不见她,与你何干系?”老人摸索着棉被,动了手指头,弹掉棉被上的一粒老鼠屎。
他笑道:“你利用她多余的善心,引她三番五次过来,打得什么主意呢,云老?”声音浸在黑暗而小的矮屋中,有一丝可骇。
“是她先救我外孙,我一个朝不保夕的老头,对她自然是心有感恩。”老人慢悠悠说道,“也是她主动前来救济我们,这些都是命里巧合的安排。”
男子又是一笑,他道:“我和你不同,不信那破烂命。只是你外孙,你若归西后,他该孤苦飘零成什么样呢?你说说看?”
“胥岁寒,你……”老人猛地出声,像被牵制住要紧命脉处,咳得甚是严重。
胥岁寒眼眸一凛,道:“我念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时至今日你想如何害我,我都不会取你性命。可你那外孙,与我又无干系,我杀他便如草芥。云老,你可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动我?或是,要不要我动你的好外孙?”
“你好……咳咳。”他咳嗽得不停,干瘦的老脸没了血色。
“看你病得如此重,也不多叨扰,药送到了,我便走了。”胥岁寒放下一直提着的几包药材,“就和从前那样,你救我一命,我照样敬你。”
“我的病早已药石罔效,别赖这儿假好心!你……你这般不择手段地谋算人心,精心设局,迟早一日会遭报应的。”他提着嗓子,沙哑喊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胥岁寒未回他,留了道朦胧的背影,迈出步子离开。
“那小姑娘,柏清清,你为何对她如此在意?若是她知道,又如何?”
他顿住了脚步,随即转头,笑道:“那我便要考虑留不留她了。”
说罢,屋门合上,他一身白衣,隐没在黑夜里。
老人又陷入黑暗中,不过这一次,他咳嗽后只缓了一会儿,枯老的脸丢出嘲笑,变得更皱了。
他哼了一声道:“无事生非。”
胥岁寒这种没心肝的东西,什么时候竟还会有考虑留不留这一犹豫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