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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番外

长长的夜,栖凤宿月,粉墙几壁火烛缥缈残烟。直到亥时三刻,宋知濯还未回房安寝。

短短长长几声嗟叹后,明珠掀被而起,罩着曳地的莺色大袖衫,举烛踅出,远远望见两片帘正中歪斜着看?书的宋知濯,她含笑走近,“我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房睡?”

他将卷起的?书抬高罩着脸,隔着一案云端,闷声闷气地,“想事儿,睡不着,你睡你的?。”

明珠将烛台墩到案上,绕到书案后头,如?一层烟雾迷迷的山涧立在他旁边,“天大的?事?儿也要睡觉啊,难不成你要在这里坐到天亮?”

“你睡你的?,”宋知濯斜挑她一眼,状若悠闲,“我什么时辰困了什么时辰自会去睡。”

月在夜天,星辰在窗畔,堪得上良风良夜。明珠唇边的一抹了然笑意也端得是洗月秋明,往他肩头轻搡一下,“嗳,你回去陪我睡嘛,你不在身边,我可睡不着。”

闻听此节,宋知濯似讥似笑,“我不在大半月,瞧你不也是醉柳春晴、面若粉旭,不像没睡好啊,况且还有闲情听戏呢,你哄谁?”

“哎呀,我又没有个别的乐子,也不会针织纺线,除了念经礼佛,就只有听听戏打发时光,这有什么的??从前你不是还说要往家买一班小戏给我取乐?怎么如?今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狠剜她一眼后,宋知濯复举起书,“我哪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我好得很。”

“那你倒是进屋睡觉啊?”

“我不睡,你管我?”

“好好好,那你就坐死在这儿吧!”

明珠一把抄了银釭,旋身而去。余下宋知濯堵着一口气果真?又在案上坐了一个时辰,待玉露渐冷,已是哈欠连天眼角飞花熬不住时,便将心一横,轻着步子蹒到卧房。

蹑着手撩开帐,只见明珠黑梦酣甜睡得正香,他心中欻然拔起一股子邪火,狠狠就将身子往半张空床上砸去。伴着重重的?“嘎吱”几声儿,明珠被猛然惊醒,虚瞪着两眼茫然无措。见此,宋知濯偷摸翻个身背过去,憋红了脸暗笑。

只待明珠恍过神来,撑起身就往他背脊上狠踹一脚,“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是不睡吗,还回来做什么?给我滚外头去!”

他亦撑起上半截儿,故作骇异,“哟、吵醒你了?真?是对不住,我瞧这床架子有些松和了,明儿咱们重新请师傅打一张,你喜欢什么木头的??我瞧着还是黄花梨好,样式嘛就咱们现这个样式,你瞧,清清爽爽的多好,我就不爱那些雕花琢叶的……”

“宋知濯!”明珠咬着牙根儿瞪着眼,扑将上去拧他结实的?胳膊,“你自个儿生闷气,折腾我做什么?!你不睡我还睡呢!”

他瑟缩着肩头躲,憋了一晚上的?气?好似就在笑声中泄了出来,“睡睡睡,你睡你的?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瞧你,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了?”

一追一避,直把明珠的气?亦在他身上泄了大半才罢休,二人双双倒下去,明珠兀自翻身对着帐壁,气?吁吁地鼓着腮。宋知濯则在身后徐徐挨过来扒她的臂,“嗳,翻过来,枕着我手臂睡。”

“不枕!”

“枕嘛,平时不都枕的??”他掣着她,温柔且霸道地将她翻过来,将自个儿的一个臂直往她颈下伸,“啧、你抬抬脑袋啊,快,我抱着你,咱们好睡觉。”

“抱什么抱?你不热啊?!”

“不热啊,这都入秋了,快,不然我扯着你头发了啊。”

果然,那手臂不慎就压着了明珠的头发,将她扯得一疼,火气蹭蹭就往眉心蹿,“你烦不烦?我说了不抱、不抱!方才叫你睡觉你不是骨头很硬吗?现在又来同我歪缠什么?”

“方才是方才,现在又困了。”半寐的?烛光罩着宋知濯有些泼皮无赖的?脸,一个劲儿的扒她入怀。

磨磨缠缠地将明珠的火气拔了三丈高,一拳砸在他胸口上,“滚开!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别来烦我!”

“不是、”宋知濯淅索撑起来,茶百的掩襟寝衣露出了半截胸膛,不可置信地下睨着明珠,“头两年不都是抱着睡的吗?就原先,在府里头的时候,不都是我搂着你睡的吗?如?今怎么挨一下你就嫌热?”

明珠慢悠悠翻个身,剔他一眼,“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我还没告诉你呢,枕着你的?手臂睡,其实半点儿都不舒服,你不晓得你的?手臂多硌人,睡到天亮,活活儿硌得我要落枕似的。”

一番话儿如一番风雪,兜头将宋知濯浇得个心惊心凉,鼓着浓眉大眼,“你这话儿是说真?的??怎么你从前不说?”

“说什么呀?就这点子小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说了,多伤你自尊啊……”

“你现在就挺伤我自尊的?!”

“哟哟哟,多大点子事?儿啊,”明珠露出一截眼白,猛地翻身掣被,“我再?告诉你,靠在你胸口睡也不舒服,偏得我脖子酸!”

宋知濯干瞪着两眼,盯着她一个冷漠的?肩绸顿觉心酸,就在帐中哑坐一瞬,终究无趣,只得撩开帐吹了灯倒回去。如?此这夜,两片背脊隔了一尺宽,几如?夜空的星河,隔出一片令人心动的距离。

这种心动不复以往,是被十年岁月打磨的坦诚布公。朝夕暮处,一餐一饭之间,就如同袒裼了身体一般、袒裼了彼此所有小小的坏脾气,那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旧时光已然抽褪,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在晨曦中争吵、在夕曛中和好,反复以往,明珠将此称之为“日子”。

这回却意外横生,直到隔一日早上,二人还一句话儿没说,宋知濯自行往外头去忙,明珠则莺慵昏沉地爬起来。青莲进门儿时正赶上她在吃早饭,忙将银箸一搁,朝青莲招手,“姐姐来,正好同我一道吃。”

青莲含笑落到榻上,将手摇一摇,“我在我屋里吃过了来的,想来瞧瞧宝月儿,那小丫头呢,怎么大清早的就不见,怎么就你自个儿吃饭?”

有小丫鬟上来替青莲奉茶,她将一截秋香的?袖摆一摆,“我吃了茶来的,不用茶,或是你们屋里那个冰草莲子汤,给我端一碗上来。”

那小丫鬟怀抱木盘一笑,“赶上秋老虎了,今儿热得很,恐怕还有几日的热呢,姐姐你坐着,我去叫厨房做了来。奶奶,您吃不吃?”

“吃吧,我少?吃些饭,也吃点儿消消暑。”说话儿间,明珠搁下碗筷挪到对榻,在蝉鸣聒耳之声中笑着,“宋知濯说是今儿要到保障湖①去见个朋友,她非得吵着要去,就带着她一道去了。也罢,她出去了,我还清净一天。”

“出去见朋友?什么朋友啊?不是听说他今儿传了会元班到园子里来唱戏,怎么他反倒自个儿出去了?”

“他听什么戏呢?”明珠拈着帕搵着粉汗,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向来不爱听戏的。无非是听说我‘迷上了’这个会元班,心里头不爽快,叫人家来,憋着坏就是想给人找点子不痛快。他不在,更好了,咱们乐咱们的?,才懒得管他。”

青莲嗔她一眼,轻叹着,“你也不好,那个殷玉堂,明摆着对你心有不端,你却还三番五次地叫人来府里头唱戏,真?有那么好听啊?我看?呐,你心里不定也憋着什么劲儿呢。我可提醒着你,你别忘了前?年那个什么文通判家的?文公子,就那年元宵灯会上,当你是位姑娘小姐,将你调戏了一番,开了春全家就被贬到琼州去了,现在阖家还在那孤岛上砍甘蔗呢,你心里难道没数是谁做的??你真?把爷惹急了,你就等着瞧瞧那殷玉堂有没有好果子吃吧。”

一丈金光映画堂,明珠捏帕的?手拂一拂云鬓,“这个我自然晓得是宋知濯了,他这些年,一直同京中的?旧交暗有往来。但?那文通判本来在扬州就不是什么好官儿,他儿子品行不端,如?此也算为民除害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殷玉堂是正正经经的好人,宋知濯总不至于要将人怎么地吧?”

“那可不好说,我瞧那殷玉堂也没什么正经,明知你是有夫之妇,还话里话外的?挑逗于你。你也是,平日里这么伶俐的?一个人,我不信你没瞧出来,怎么不泼头骂他?!”

巧遇丫鬟端了两碗冰草莲子汤上来,明珠忙亲自捧至她眼前,滴血娇红的一张脸讨好笑着,“姐姐不要气?嘛,我知道姐姐同他上回争辩心里窝着气?呢。我实话儿告诉姐姐吧,我是觉着他对我……有些那么个意思,可我对他没有啊,天地良心!我不过是,怎么说呢?我不过是觉得我也近三十的?人了,早就不是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可得人爱慕,难免也有些虚荣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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