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六月初五,陈?早起把水提了,用过早膳,就让清筠出去顾辆马车,他往沈家而去。
他大嫂问他:“带着八郎去,可好?沈长玉的宴会,都是读书人,让八郎同他们说说话,兴许有点裨益。”
“好啊。”陈?道,“我去问他。”
陈?把大嫂的意思,和李八郎说了。
李八郎微微蹙眉。
“可以去吗?沈家又没有请我。我贸然前去,有点唐突。还是改日吧。下次他们在请你,你先主动说一下,让主人家知晓。”李八郎委婉拒绝。
李八郎从来没有和读书人打过交道。
他印象中,那些才子们,傲气得紧。他现在没有名气,去了也插不上话,而且人家也没请他,徒添笑柄。
陈?笑道:“不妨事。我也不通诗词,去了没的给他们取笑。咱们俩一处,还能彼此照应,别叫人欺负了我。”
男子汉大先生,出门交际怕人欺负?
李八郎眼珠差点掉下来,然后就狠狠鄙视陈?:“你这样没出息,以后怎么办啊?还是别出门了,索性躲在家里绣花、缝衣算了。”
这话又被陈?的大嫂听到了。
李八郎少不得又挨顿骂。
“央及比你出息百倍!”陈?的大嫂冷然教训李八郎,“你再这样说话,还是回姚江去吧!”
“只会说我!你这样护着他,还不是把他当姑娘一样疼?”李八郎被姐姐骂得不敢还嘴,又不甘心,偷偷嘀咕。
李氏仍是听到了,气得扬手欲打他。
李八郎忙往陈?身后躲。
陈?哈哈笑。
他并不介意李八郎的话。朋友间相互调侃,没有恶意,反而觉得亲切。旁人拿他取笑,他无所谓的。
出息不出息,有没有男子气概,又不是靠嘴巴说。
大家闹了一回,李八郎仍是不肯跟陈?去沈家。
大嫂也不勉强了。
陈?就一个人乘坐马车,去了南桥巷。
南桥巷和七弯巷隔了大半个望县城,马车在城里绕了几圈,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南桥巷。
和旌忠巷一样,南桥巷只住了沈氏一族。
他们家的门楼很高,威严气派。大门口的场地宽阔,已经停了零零总总七八辆马车,有普通的青布平头车,也有华盖璎珞八宝车;檐下的大门,沐浴在正上午的骄阳里,倒扣的门钹黄灿灿的,似镀了金。
陈?让车夫停了车,自己上前去敲门。
敲了两下,门内没什么反应,身后却传来马蹄声。
又有马车前来。
青稠布车帘撩起,下来一个穿着葱绿色衣衫的女孩子,梳着双髻,像个丫鬟;她转身,端了小马凳,搁在马车旁。
车帘再次撩起,娉婷身影缓缓而出,踏着马凳,搀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她身量曼妙窈窕,五官精致绝艳;穿了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褙子,月白色挑选裙子,婀娜缓行。
陈?认识她,她是沈南华。
上次在姚江的望平阁马球场见过她的。
原来她真的是南桥巷沈氏女。
“沈姑娘。”陈?和她见礼。
这女子则有点意外,凝眸打量陈?。她换了女装时,梳着云鬟,鬓角简单插了把珍珠梳篦,映衬得面色比珠光还要莹润白皙。
面上脂粉不施,肌肤胜似新荔。
她眼底,闪过轻淡的情绪。一闪而过,然后她眼眸平静,微微颔首,从陈?面前走过,并未还礼。
好似她不认识陈?。
沈家的小厮来开门,瞧见了她,恭声道:“十姑娘回来了?”
她点头。
丫鬟搀扶着,迈过高高的门槛。
陈?则想,上次在望平阁球场,沈南华挺大方的,主动上前答话,给陈?留下很好的印象。怎么现在,她反而装作不认识呢?
陈?还是陈?,连衣着装扮都没变。
是他认错了人吗?
难道是双胞胎,所以长得一样?
他心里过了一下,而后又觉得跟他没什么关系,也就无所谓了。他上前,把请柬递给了小厮,报了姓名:“在下陈?,是应沈四公子的邀。”
“您是陈官人啊?”小厮闻言,神态立马恭敬,把陈?往里请,“四少爷特意叮嘱,让小的来迎您。您快请,他们等您半天了。”
现在时辰还早,客人应该没有来齐,自然不会专门等陈?的。
门房上的小厮会说话。
陈?笑了笑,进了门,随着小厮,往宴会的西花园去了。
沈十姑娘和丫鬟直接往垂花门而去。尚未走过抄手游廊,沈南华的脚步微顿。最后,她停下脚步,折身回望。
看着那道青灰色颀长身影往西边而去,沈十姑娘掠眸追随,直到他的身影在角门处消失。而后,她轻跌浓密羽睫,将情绪掩盖住。
“姑娘,您识得方才那人?”丫鬟问。
沈南华低垂着眼帘,继续往里走,没有答话。
丫鬟不知她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这位沈十姑娘,平日里好性子,旁人都以为她好相处,懦软温柔;可跟着她久了,就会知晓,她是很有主见的,而且情绪从来不外露,很难真正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并不是个懦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