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卢阐的口吻,血旗营的扩音喇叭们喝道:“我乃卢阐,今日一败,弟兄们伤亡惨重,卢某方才醒悟,血旗军杀胡济民,杀的是幽并联军,不曾扰我中丘,与我等何干?那幽并联军不过将我等当做炮灰送死,我等缘何要为其卖命?之前卢某利欲熏心,率弟兄们无谓征战,害死诸多性命,害惨上千家庭,悔不当初,然大错已铸,卢某只能亡羊补牢了。现在,卢某命令,你等撤离大营,避开幽并主力,直接返回郡府,一切责任皆在卢某一人!”
像是为了强调,扩音喇叭们稍停,随后用最大音量喝道:“弟兄们记住,幽并联军总要走的,哪怕躲在山中,也切莫返回幽并联军帐下,否则必将成为送死炮灰,昨日攻寨便是如此!切记,你等乃我中丘仅余官兵,是希望所在,乃日后的中丘脊梁,前途不可限量,决不能再于此地平白消耗,折损自身实力啊!”
“卢阐”的言辞初始只令普通军卒动心,但到最后几句,却令中丘军官们纷纷动容。他们豁然醒悟,他们手中的这点残兵恰是中丘郡兵的仅与力量,若能保留在手,岂非暂时掌控了中丘兵权,并且,那么多碍眼的上官与竞争者被血旗营踢走了,再籍此扩军,岂非就此一飞冲天。而这一切,却需这里的五百郡兵得以保全呀,左右“卢阐”下的命令,何乐而不为呢。渐渐回过味来,一干军官不由眼睛放亮,卢旭与另一军侯更是目露奇光。二人对视,含笑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刻钟之后,中丘大营忽然一阵鼓噪,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大量箭矢射往营外空处,倒将血旗众人唬了一跳。如是半刻,中丘军兵纷纷撤离北面营栅,继而很光棍的从南门离去。当然,临走之前,他们也没忘在营中点上几把大火,不过烧的主要是些枯枝烂木,却是没敢烧毁那些要紧的粮草辎重。
由是,与纪某人的设想略有差异,事后出现在幽并联军与中丘郡府案头的军报大意如下:卢阐骄狂出战血旗营,全军覆没,兵败被俘,更被挟持着下令留营军兵投降,令军令混乱,上下失据;卢旭等留营军官浴血抵抗,经过一场短促却激烈的战斗,怎奈军心不齐,寡不敌众,大营残兵不敌倾巢而出的血旗营,只得烧毁一切粮草辎重,力战突围而去...
傍晚时分,云霾愈隆,山间谷地,人喊马嘶,炊烟处处,这里地处青杨山口与飞鹰岭的中段,正是幽并主力的临时行营。大军入山征剿,诸般携带良多,山路高低崎岖,自不似血旗营光脚汉那般快速窜行,更何况,纪泽并未放弃沿途骚扰的权利,王家寨丁下午就曾从某个山顶丢下数十快石头,伤亡微弱却让人紧张不是。是以,尽管素质高过郡兵一筹,自早晨发兵,幽并主力至今也只行了近半路程。
行营之中,挤而不乱,气氛轻松,谈笑风生,三千幽并主力的军心极为稳定。尽管是入山剿匪这等艰难战事,但上下皆知血旗营乃奸猾鼠辈,真实战力却不值一提,还有郡兵做前导炮灰,胜利势在必得。枣嵩大帅也一早便确定了此番征剿的方针,那就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以千钧之力碾压血旗营,大军上下自然为之放心。
突然,几名面色惶急兼一身狼狈的人奔入营门,引起了众军卒的疑惑。有面广的认出为首来者是枣嵩的心腹族人枣丰,听说这厮随着郡兵提前去了飞鹰岭,怎的这般返回了,莫非前方出了变故?果不其然,中军大帐内不久便传出一个物品摔碎之声,伴以枣嵩的怒声斥骂:“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枣嵩的怒骂令帐外军卒们一片愕然,实因太过少见。枣嵩,字台产,颍川长社人,乃才名远扬的正版文士,其父枣据乃大晋之名的文学家兼道家,曾任冀州刺史,其兄枣腆亦善文才,官至太守,他们可谓一门三文士,皆有书作传于后世。这样的枣帅,论家世论名望论涵养皆非卢阐那等小小郡中士人可比,而今竟然雷霆至此,可想事态之严重了。
不久,枣嵩擂鼓聚将。鲜卑军主将富勒,也即段务勿尘一早便遣出追剿血旗营却瞎打转一无所获的那位千夫长;乌桓军主将丹沛,也即全军覆没于王家寨,自身边闹肚子边逃亡的那位辽西乌桓少单于,以及其他一些幽并联军高级军将,纷纷进入中军大帐紧急议事,行营的气氛顿便紧张。
不待帐中的大人们论出个子丑寅卯,便有中丘败兵陆续逃回行营,也带回了卢阐大军惨败飞鹰岭的消息,枣嵩并未遏制这等没法隐瞒也没必要隐瞒的军情流传,是以全营军卒很快便悉数知晓。不出预料,枣嵩随后便发布军令,紧急调遣五百精兵,连夜赶往飞鹰岭外增援中丘大营。只是,援兵刚到营门口,又有败兵带回最新军情,远看中丘大营内火光冲天,定是业已被破了。
得,这下连援兵都省了,尽管败兵中始终不见中丘大营的留营军兵,可那些动辄投降的货,幽并大兵谁还关心他们的死活呢。行营中军大帐,军议重新来过,没多久,那个丧门星枣丰诺诺出帐,继而匆匆出营东去,颇令人惊异的是,这厮尽管脸上有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却殊无沮丧之态。普通军兵们自不知道,枣丰这是前往中丘卢氏索要密道详情,能够承担这等重任,他枣某人还需担心失宠吗?
终于,又一波催粮催物的军官离营东去之后,中军大帐掀开,军议结束,各位将官各自回营,一如坏消息传来之前的泰然若定。一直运筹帷幄的枣嵩大帅最后一个也出得帐来,云淡风轻,儒雅英挺,威武中不乏书卷气,颇一副四旬男人的成熟魅力。他挂着淡淡笑容,巡视军营各处,用他的自信来抚平有所动荡的军心。
幽并联军的大兵们是久经战阵的,他们知道文人智将们最善做戏,是以枣嵩的云淡风轻并未起到预期效果。好在那些粗鄙军将们的吆喝斥骂依旧带劲,大兵们这才放心,心思灵巧的更是察觉,大人们似已寻得了大破贼军的良方。于是,军心遂定。
然而,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就在幽并行营恢复如初,大兵们准备洗洗睡的时候,包括枣嵩,包括丹沛,包括富勒,包括三千幽并大兵,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缺乏大规模信息渠道的这一时代,能同时让三千人齐齐皱眉的,恐怕只有一位,那就是老天爷了。
没错,这次就是老天爷干的!因为,下雪了,小雨雪。下雪对入山剿匪意味着什么,连普通百姓都能想得明白。于是,就在雪花悠悠飘落的一刻,幽并行营的三千大军,包括大帅枣嵩在内,下意识的向着老天爷,齐齐真诚的祈祷:千万别下大雪啊!三千悍卒的念力,直冲云霄!